只是,这一次的殷栗没有离开。
他抱著书,目光略过了班渡,看向于卿,“学姐,我可以和你说说话吗?”
于卿将电脑关闭,在对方忐忑不安的请求下沉默了一会,点头。
她对殷栗之前所说的道歉产生了好奇。
标签确实会给予她基本的信息,但很多东西还需要她自己去寻找。
就比如,当年她为什么会因为殷栗和佘铃兰决裂,又是因为什么会和殷栗断绝来往。甚至是去世的青梅竹马殷度。她都想知道。
班渡没想到殷栗还有这么一出,背对着于卿的他即刻用看死人的目光钉在殷栗的身上。
殷栗根本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的打算,对于班渡的眼神,他也视而不见。
得到了于卿的许可后,殷栗欣喜若狂,抱著书本快步来到于卿的身边。
“学姐!”
他就像是重新得到主人认可的小狗狗,可怜又可爱地讨好着主人,生怕主人会再次抛弃他离去。
班渡转身之后面带微笑,“我去处理一下消费区的东西。”
他离开了两人谈话的范围内。
“你想和我说什么?”于卿问。
殷栗的嘴巴张了又张,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自己可以说出来的点。
良久,他才说:“我想要道歉,学姐。”
“道歉?”于卿重复了这一词语。
殷栗的嘴角立刻扬起了一抹略带着愧疚的笑意,“嗯,当初,当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学姐,我只是不太喜欢她而已。我真的没有想到,殷度他,他会……”
他可磕磕绊绊说了很多,组合在一起大致的意思很简单。
一个女孩,因为说了于卿不好的话,所以殷栗在殷度的面前说了两句。他并不想女孩发生什么,只是没有想到殷度会当杀了女孩而已。
如此简单明了的事情,他翻来覆去地说着。
看着眼前的殷栗,于卿猛然想起了那个梦境的全部。
倒在血泊中的金发女孩,持枪的少年,还有那一声笑。
画面上的一切似乎都和殷栗所说的对上了。
但,于卿感觉到寒冷。
明明是炎热的夏天,于卿依旧感觉到了一股寒凉从头顶上倾倒而下,将她全身上下都灌溉了冷意。
“你说,你是无心的。”于卿喃喃一遍。
殷栗点头,“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学姐,你知道的,我当初的处境,根本拿他们毫无办法。殷度和学姐作对很久了,他知道学姐不喜欢接触这些,所以故意这么做的!”
殷栗急忙说道。
他的一切看起来是那样自然,脸上的表情,就连细微处的肌肤纹理,都显得真实。
但,于卿看出来了,他在说谎。
她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可以看出来。或许是她的直觉,也或许是在她失忆前就对眼前的人有了本能的理解。
殷栗,是一个由谎言构成的人。于卿发自本能地想道。
于卿敢肯定,殷栗说的是实话。
她和金发女孩有过矛盾是真的,他和殷度说过金发女孩的事情也是真的,殷度杀死了金发女孩更是真的。
但是,当他们组合在一起,就构成了殷栗的谎言。
看着这样的殷栗,于卿问出了自己今天对他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到底,在因为什么而道歉?”
简单的问句,令他的表情瞬间卡顿。
他似乎不明白于卿为什么这样询问,想要按照自己的逻辑继续为自己开脱,却在女性的眼眸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到底是因为什么而道歉?
在这样的注视下,殷栗此前打好的所有腹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好像再次置身回忆中,在第一次感受到蔓延四肢骨骸的恐惧将他包裹后,只能手足无措站着一动不动,就这样看着对方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不明白,不理解。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到底是哪里让她不高兴了,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只是想要爬得更高而已,只是想要拥有站在她身边的资格而已,甚至连唯一的那个位置都不敢奢望,以伪装出来的楚楚可怜的姿态待在她的身边。
他到底在因为什么而道歉?
他在因为自己当初伪装得不够彻底而道歉。
可是,这样的话殷栗没有勇气说出来。
如果说出来,一定会面临和当初一样的结果。
殷栗茫然无措地望着于卿,企图从她的表情中寻找到一丝宽容的情绪出来。
没有,什么都没有。
“学姐,我,我只是想要,站在你的身边而已。”
他缓缓伸手想要去触碰于卿的衣袖,却被于卿躲开了。
殷栗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眉毛拧在了一起,“学姐,请相信我啊。”
“我是在道歉的,请相信我啊。”
无论他如何哀求,于卿都不为所动。
“请离开吧。”她说,“我不会禁止你来到这里,但我不会与你再谈话,哪怕只是一句话,”
随着最后的音节落下,殷栗的脸血色尽褪。
泪水不断溢出眼眶,从面颊滑落,又滴落在地面上。
“学姐,不要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我会更努力的,我会好好道歉的。”
“学姐,于卿姐姐,请你,不要,不要……”
“请您……”
他断断续续说着,却哽咽地吐不出完整的话语,就连请求的词语都开始语无伦次,只能近乎绝望地哀求眼前人的垂怜。
“殷栗先生,书店已经关门了。”班渡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两人的身后。
殷栗没有丝毫注意他的意思,依旧神色哀求于卿,双手更是搅动在一起,任由尖锐的指甲划破肌肤,让双手鲜血淋漓。
于卿面无表情,“天色已晚,客人。”
这是最后的通知。
殷栗停下了哀求,望了于卿很久,久到仿佛度过了一个长眠。
“客人,该离开了。”班渡对殷栗说。
这一次,殷栗终于动了。
哀求从他的面上褪去,只有空白一片。
他跟着班渡离开了书店,站在了书店外围的院子里。
“请离开。”班渡对他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殷栗苍白着面色,死寂的眼眸将班渡浑身扫了一个遍,如同恶鬼般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少年,似乎是在思考着要如何才能立刻将他的生命夺去。
哪怕是面对这样的眼神,班渡的笑容也没有变化。
“客人这是在做什么呢?天色已经很晚了,如果不早点回去,很可能会被家里的长辈们责骂哦。”班渡好心提醒道。
“你是,元首的独子。”殷栗轻声道出了班渡的身份。
他的嘴角拉开了一个嘲讽的弧度,“你骗了学姐,真是卑劣啊。”
“用伪装的身份接近学姐,甚至在书店里住下来。如果学姐知道了你的身份,一定会厌弃你的吧。”
班渡歪头,面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我可没有你这个野种可怜啊。”
他靠近了殷栗一步,在这样的距离下,哪怕是轻声也能叫对方听得一清二楚。
“为了爬上继承人的位置,费了不少心血吧?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毕竟是野种啊。”他对殷栗说着,眼底的恶意弥漫如毒蛇。
“如果不是殷度死了,你根本坐不上这个位置吧。”
“哦,对了。”班渡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之前好像听说过,殷度的死亡,貌似和你有点关系呢。”
班渡拉近两人的距离,可爱的笑容洋溢。
“借着那条疯狗的手弄死殷度,你应该洋洋得意很久了吧。”
“听说死得很可怜呢,脖子被琴弦勒断了,连皮肤都被划破了,血流了一地。”
少年推开来,伸手拍了拍心脏的位置,“呀,所以我很好奇,殷栗先生过来和卿姐姐谈论了什么呢?”
殷栗冷冰冰地吐出了两个字,“道歉。”
词语一出,就遭到了班渡的嗤笑。
“道歉?是为了什么道歉?那个死掉的女人,被你和疯狗弄死的殷度,还是为了欺瞒卿姐姐?”
“嘛,已经不指望你能搞懂了啊。毕竟,你是个野种嘛。”班渡讥讽地笑着,“也难怪爬上这个位置需要疯狗才可以啊。”
“杀了你。”殷栗突然说。
“一定会的,杀了你。”他重复了一遍。
这样的威胁班渡听了不少一百遍了,显然无关痛痒。
他用食指点了点面颊上的软肉,笑容恢复了天真可爱,“不过你需要努力一点哦。毕竟,我和卿姐姐每天可是很忙的。”
“不然,我也会忍不住对你们这些垃圾动手啊。”少年用最可爱天真的话语说完,就干脆地转身离开了。
殷栗死死盯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哪怕是进入书店消失,也死死盯着。
要想办法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他抢走了自己的位置,那个曾经属于自己的位置。
他正是用了那样的伪装,才可以站在学姐身边的。
嫉妒像是荆棘和藤蔓,它们缠绕上心脏,将人腐蚀。
殷栗忽然颤抖起来,一点一点抖动着肩膀,企图将那蔓延四肢骨骸的痛苦抖落,却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