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给了她一张能够保命的符箓,再带着慕鸣玉和其他要返回书院的学生离开。
由此可见,怜云的人品是完全不存在的东西。
桑灵犀挨个安慰了朋友,告诉他们她是预知了魔尊要杀自己,所以提前做了几手准备。
怕无法再应对,才在第二次假死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出现。
大家都表示理解。
只有六歆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就像是守着水中明月的狐狸,一阵风碎开了月亮,只能惊惶地盯着,不知道该如何施救。
等月亮自己恢复了,它却如何也回不到之前的欢快和放松,开始担心头顶的花,水中的鱼,甚至于自己的呼吸会不会将明月吹散。
桑灵犀很清楚,她的那些借口骗得了别人,却没法骗过他。
她感到些许的头疼,但好在自己还有好几个时辰的时间来思考该怎么跟他解释。
文韵稳住局面后,很快将她喊了过去,询问事情的细节。
整件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从她第一次被刺杀,到山长消灭魔尊化身之间的间隔甚至没有两刻钟,而在这期间她跟袭月都死亡了两次。
她在第一次被刺杀后,很快就反应过来袭月将遭到刺杀,之后的一系列表现也充分表明了她的知情。
不找她问话才奇怪。
桑灵犀过去的时候,堂中坐满了人。
一边坐着清音阁负责琼华宴的执事,一边坐的是江山阁派来的代表。
光代表就有六个人,可见江山阁的内部是有多复杂。
但这六个人都统一地表现出悲伤与愤怒的情绪,仿佛袭月的死亡对他们来说是极大的打击。
实际上不过是想声讨文韵,然后从清音阁这里刮走好处罢了。
即使桑灵犀和袭月的灵魂相性不佳,她无法将对方当做自己,那些回荡在她脑海里的记忆所附带的情绪也影响了她。
她看到这几个人,只想冷笑。
甚至不想让袭夜回来继承江山阁。
江山阁在四阁里垫底这么多年,不如直接就地解散得了。
乌合之众。
桑灵犀收回目光,恭敬而礼貌地走到文韵身旁。
文韵让人给她搬了张椅子,按了按额头,问:“关于今天的事情,你有什么了解或是猜测,都说一说吧。”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说:“诸位想必见到了我方才指认慕师兄时展示的那个虚影。”
其余人皆是点头。
“你说见到他那副样子的人,除了你和慕鸣玉都死了。”
桑灵犀:“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五天前,我离开江山阁驻地的时候,那时我们在门口擦肩而过。”
到这里都是她的真实经历,接下来则多是瞎编。
“那时候我心里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但因为对袭月阁主实力的信任,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众人又是点头,表示理解。
别说一个还在书院学习的小丫头,那就是他们,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之前,他们都不会想到有人会在这种时期去刺杀袭月。
“这么说来,魔尊怜云至少在五天前就抵达了凤鸣城。”
虽然是在说已经过去的事情,文韵依然感受到一种让她毛骨悚然的恐惧。
他们精心准备的盛宴,其实一直在被暗中窥探着。
在他们庆祝的时候,那人就坐在他们当中笑着看他们,然后在气氛最美好的时候,像是捏死一只蝴蝶那样,轻易地破坏这一切。
文韵是靠着自己修行进入合体期的,论实力比袭月强上许多,但她隐隐有种感觉,自己在魔尊面前,跟后者其实没什么区别。
“是的,所以我之前猜测他的主要目的是试探山长,刺杀袭月阁主是为了示威。”
唯一能够让怜云忌惮的,只有无涯书院的山长。
所以他以隐秘的方式抵达凤鸣城,低调地踩点和观察,悄无声息地抹除自己的痕迹,在得手之后,本体迅速离开中州,只留下化身确认一切按照自己的预计发展。
怜云表现得很嚣张很变态,实际上做事十分谨慎,既心狠手辣又周全隐蔽。
作为正道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他能活到现在不是没有道理的。
江山阁的人对她的判断感到不满:“这里是凤鸣城,缘何要杀我们阁主示威?”
虽然他们也明白杀别的人不够重量级,两个合体期里,袭月又属于软柿子,选择她很正常。
但讲出来就有些伤他们的面子了。
文韵望了过去,那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刻缩了缩脖子,僵笑着道歉:“一时失言,望文阁主不要怪罪,况且听那魔头的说法,似乎是与我们阁主有旧怨。”
“确实是有旧怨。”桑灵犀接了那人的话,“这桩旧怨是从百多年前,袭月阁主的父亲开始的。”
看到江山阁众人开始变得难看的脸色,她垂下眸,淡淡地说:“我知道诸位不愿提起,但倘若先阁主并非是自己之过,而是遭人暗害呢?”
她将袭月交给自己的信掏了出来:“这封信本是袭月阁主委托我交于袭夜先生的,但如今发生了这样的变故,我觉得应当公示与众,烦请文阁主代为宣读。”
文韵也知道江山阁的问题不小,淡淡地瞄了一眼站起来的几个人,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信。
这是一封先阁主夫人,也就是袭月她们母亲的绝笔信。
“干元丙辰年七夕夜,吾与沛明于庭中悬同心锁发愿,两心相同,至死方绝。然,至次日始,郎君仍是玉郎面,见吾却如下堂妇……”
袭月姐妹俩的父母在他们年轻时是一段广为流传的佳话。
他们是同门师兄妹,师妹以画入道,师兄以书入道,袭夫人早年的画作,每一张上面都有她们父亲题字,可谓是两小无猜,郎情妾意。
先阁主一直到继任阁主后,才隆重地迎娶师妹,那时他们都功成名就,任谁见了都说天作之合。
当年的十里红妆,盛世婚礼,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但是世人很快又接受了这对夫妻中丈夫的出轨和各种风流韵事,可能在他们看来,相爱这么多年,腻歪了很正常。
只有当事人察觉到不对。
袭夫人不相信丈夫一夜之间就变了心,因此一直在调查。
但先阁主除了变心之外,无论是性格还是行事作风都和从前无异,修行也没有出现异样。
这让她心灰意冷了许多年。
直到决定长辞人间的那一日,她将庭院老树上的同心锁取下,狠狠心,一剑劈开。
一对虫壳落到地上。
“苦疆有蛊,名曰‘两心难同’,栖于同心锁。若有彼此爱重的一对良人同时触碰同心锁,蛊虫便会醒来,进入两人的身体化作血药。两人此后两心难同,必一人痴心一人风流,若痴心者不再痴心,两者的情况便会倒转。”
信的最后几句,口吻变得温和许多。
“我很庆幸我爱了他一辈子,一心未改,始终都是自己。”
“夫君其实是很好的人,即使不再爱我,看我时只剩厌烦,也命人妥善看顾了我们母女。然,今生至此,我已是心力难继,不愿见到明日。”
“此信埋于树下,若夫君想起我,想必不愿动此树一枝一土,仅留与女儿观。”
故事最后的结局,大家也都知晓:先阁主在夫人死后,幡然悔悟,终日郁郁,最后自刎于夫人坟前。
堂下是久久的沉默。
他们也是很快接受了先阁主转变的那一波人。
也眼睁睁地看着先阁主夫妻先后赴死。
“若是先阁主与夫人还活着,我们江山阁何至于如此……”有人喃喃道。
却不是在后悔自己没有阻止悲剧。
桑灵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说:“这枚同心锁,便是魔尊的手笔。先夫人的绝笔信点破了当年的真相,让他恼羞成怒,出手杀害了袭月阁主。”
她其实只是怀疑,并没有证据。
但黑锅这种东西,扣到怜云头上准没错。
果然,大家并没有怀疑她话的真假,群情激奋地声讨魔尊。
“将我放到最后一日,他应当是有两个目的,一则是吸引大家的目光好让他借机出手,二则是他发现信在我身上,不想我把信交给袭夜先生。”
如此,整件事情的脉络便清晰了许多。
也有人提出疑问:“那你指认慕公子,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梦见过他们两人相谈甚欢,密谋着一些不好的事情。”桑灵犀随口胡扯,“当时状况频发,我情绪比较激动,所以一看到慕师兄就说出了那样无礼的话。”
又有人试探着问:“听说你跟星演阁关系匪浅,这怕不是简单的梦吧?”
她神秘一笑,说着大家都不信的话:“我同星演阁主要是生意上的往来。至于是不是简单的梦,总要事情发生了才知道真假。慕师兄身份贵重,但好在他有君子之风,想必不会追究我一时的口不择言。”
大家悟了:要是慕鸣玉事后没有追究她,这件事多半就是真的。
正道这么多人,出叛徒是正常的。
别说慕鸣玉是大乘期修士之子,那就是德高望重的合体期,往前数上百年,都有叛逃至魔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