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无涯书院”的“无涯”应当是“学海无涯”的意思，但还是鬼使神差地回了头。
人群中，恢复了本来面目的龙尧牢记“下了船我们就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的嘱咐，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不，并不是在看她。
是在看他们。
桑灵犀又是回头，看到许多人正在接近岸边，在挑选小船。
就在方才，她心情激动地向前，并且以为自己领先了众人。
实际上如她一样以为的人有很多。
有人上了船，往迷雾中去。
而岸边的船并没有减少。
她非常确定，那些人并没有止步不前，而是真的在远离岸边。
“最高明的幻术，是无中生有。”
桑灵犀想到六歆说的这句话，断定无涯书院里，也有精于此道的大能，一时间更是向往和激动。
系统能够为她调来这个世界所有的功法秘籍，典籍经传，但她过去的三年的进度，不如被六歆点拨几句。（当然，也部分原因是可选择的太多了，导致她懒得翻找。）
她激活手中的团扇，团扇散发出浅淡的蓝光，将虚幻之物照出不同的色泽。
走到岸边，她就发现所有的船都是假的。
这从侧面说明，那些没有回头的人也未必会被淘汰。
也是，谁在学习中是从不犯错的呢？何况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是出于对书院的向往与信任。
那这件事背后的含义又是什么呢？
桑灵犀观察着面前的船只，思索这个问题。
所有木船的外表和细节完全一样，柳叶型，不足一丈长。
船篷里垫着一张藤席，目测可以躺下一个人，或者坐四个人，除此之外还有一顶青色的斗笠，一根长长的竹竿。
深色的木板在干燥的地方泛白开裂，侧边常接触水的地方有着深浅不一的水痕和绿色的藻类。让人怀疑它的原型是不是在远处的渔民家里随便找的。
既然全部一样，那也没什么好挑的。
桑灵犀径直上了面前的小船，想了想，没有拿竹竿，而是以灵力驱动。
得到了正常的反馈。
船晃晃悠悠地离开岸边，在适应了节奏之后，又逐渐加速。
面前的雾气一点点散开，此刻所有人都看到了附近的其他人，也看到了他们的距离。
五十岁以内的金丹期虽然是个很高的门槛，但无涯书院每年只招九十九个人（被推荐的不算），又不禁止没通过的继续来，所以湖上的人不算少，仅她所见，就有近千人。
在场的“复读生”占了很大一部分。
这点可以通过外表，神态，修为综合判断，毕竟抵达无涯书院是每年的固定考核环节，表现熟练的多半不是第一次来。
桑灵犀看向左边，那是一位外表相当年轻的男修，但毫无青涩之感。
他正在用讥讽的目光看着冲到前面的人。
她又看向右边的人，发现这位熟练操控木舟的女修正在奋力地追赶前面的人。
前面传来的巨大水声和推过来的波浪又昭显著有人在动手。
她思索了一会儿，得出结论。
右边的女修和前面动手的那个很可能是参加了往届，但没能抵达无涯书院就被通知“录取人数已满”，所以觉得要快人一步和提前解决竞争对手。
而左边的这位，很可能到过无涯书院，或者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了一些内幕，觉得其他人在做无用功。
结合桑灵犀“雾气和船都是幻术”的判断，可以大胆猜测：抵达无涯书院的办法并不是划船过去。
对于招收弟子，大多数门派都采用古老又实用的一套：利用登仙阶和途中的幻境来考验心性，再通过资质检查来分配培养资源。
所以很多第一次来这里的人，都将“划船到书院”当做了体力和修为水平的考验，使尽浑身解数地想要快人一步。
但事实上，对金丹期修士来说，这样的考核是没有太大意义的。
“学海无涯，求索己道。”
想到这句无涯书院门口的碑文，桑灵犀闭了闭眼，不再看其他人。
当一个人眼里只有同行者时，就已经失去了向学之心。
假设这无边的湖水是一张卷子，木舟是作答的笔，出卷人会希望考生做出什么答案呢？
——是一条具有个人特色的，能够体现所向之道的船。
那么又该如何体现呢？
桑灵犀坐在船边，用扇子划过清透的湖水，脑子突然响起一首经典老歌——“啊~~~西湖美景三月天……”
然后不受控制地满脑子都是某个画面。
她谨慎地回头，发现自己已经看不到岸了，心下稍定。
转头鬼鬼祟祟地从储物戒中找到上次没用的太上长老鳞片，催动灵气。
片刻后。
船头出现了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船夫在撑杆，边上站着一个撑伞的书生，眺望着远方，似乎有些急切。
船篷里多了两位貌美的女郎，着白衣的女子绰约如仙子，着青衣的少女灵动娇俏，边毫不遮掩地盯着船头的书生，边笑着和身边的人说话。
船夫突然开口唱起歌来，青衣少女挑了挑眉，跟着唱了起来。
随着歌声传开，头顶上晴朗的天空密布起乌云，急促的雨点落下，砸在书生的油纸伞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旁边人的注意。
仍旧在这条船左边的男修皱着眉望过来，惊讶地发现那船上多了四个陌生的面孔，而原本坐在船上的人竟然在逐渐变得透明！
桑灵犀已经进入了梦中。
但是她仍旧可以看到现实里的一切。
对梦境生物而言，现实就是它们的梦。所以理论上，她可以通过让蓝玉做梦的方式，来通过它的视角看世界，并且通过它对现实造成影响。
因为操作麻烦，效率低下，她留在现实里的本体也相当于尸体，所以她直到今天才尝试。
在这么做的一瞬间，她就真切地明白了，庄周为什么会怅惘地分不清自己是蝴蝶还是庄周。
这是一种玄妙又迷人的感觉，比喝了最好的酒都叫人醺然忘我。
她只是动了一个念头，便“看到”自己幻化成一只蝴蝶，落在白素贞的白色发纱上。
便看到书生不受控制地回头朝着端丽的白衣美人望了一眼，小青正唱到“无缘对面手难牵”，揶揄地笑看着他。
书生便又惊慌地撇开视线，将头转回去，盯着前路，问船夫什么时候能到。
他的话音刚落，渐小的雨又化成了倾盆大雨，乌云一直在往外扩散却没有变淡。
书生不敢回头，因此没有看到后面的两位美人裙下探出长长的蛇尾，落到了湖水中。
暧昧的气氛和水上的雾气一样渐渐浓郁。
船夫说：“到了。”
桑灵犀精神一振，突然从梦里醒来。
船正停泊在岸边。
水上回廊里站着文雅的书生，正含笑地看着她。
他比“许仙”要更好看更像书生。
她果然还是缺乏想象力。
脑中飞快地闪过这两个念头，桑灵犀摆脱了恍惚感，迈步上岸，客气地对着人笑：“我想，这里应该属于无涯书院了。”
她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青年，很快推翻了自己的第一印象。
他的外表虽然很年轻，很有书卷气，但他那如潭水一样清澈静谧的眼中，沉淀着阅历和岁月带给他的从容。
应该是书院里的先生。
她猜测着。
“是的。”对方先是认同了她的话，又说，“但来参加考核的人一般不会从这里上来。”
桑灵犀表情僵住：“怎么会……”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是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幻术和无涯书院用作入门考核的幻术和谐地融合到了一切。
她很可能无意识地反向影响了周围的幻境，导致船划到了错误的地方。
“不必紧张。这里并非禁地，也没有规定说必须在书院外边上岸。毕竟，没有明确的规定说抵达无涯书院是入学的第一重考核。”
桑灵犀尴尬的情绪被驱散，会意地笑了起来：“但它可以有效地减少先生们的工作量。”
他弯了弯唇：“是的，他们总说每年一次太过频繁了。”
宗门一般要隔几年才会招一次，一次招很多。
无涯书院不管从哪方面看，都像是另类。
“先生，我有些好奇，光是非正式的筛选就这么难，真的可以招够人吗？”
年轻的先生闻言沉默了片刻，说：“其实只要在船上打个坐，睁眼就能到考核的地方了。”
通过的关键，是眼中无他人，静心冥想。
这在一开始就有暗示了，所以其实能通过的人不在少数。
桑灵犀：“……”
阅读理解害人不浅。
作者有话说：
灵犀：出题人根本不懂考核！！！
第31章
事已至此,桑灵犀只能安慰自己：反正不需要参加正式考核，抵达无涯书院就算是胜利。
压下心里的尴尬，她礼貌地问拿着推荐信的应该去找谁,希望对方能够指个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