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迹龙飞凤舞,他一瞧便认出是谢昀的字。
他心神一震,瞬间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年幼时他的身子尚且健朗,加上年少不懂事,常与谢昀偷偷跑出来玩。
犹记得十二岁那年,他与谢昀相约从匠工凿好的密道逃出来,一起乘坐小船,游山玩水,欣赏湖光山色。
谢昀信誓旦旦地说要造一条船送给他做生辰礼,只是后来他重病不起,被禁止出门,长期养病在家,谢昀没再提过此事。
他以为此事不过是谢昀一时兴起,不曾想,他真的造了一条船。
三日后便是他的大限,二十岁生辰,如今意外收到了意想不到的生辰礼,这是老天的眷顾,还是恶意的提醒?
“但凡见到活物,格杀勿论!”
寂静无声的夜空被一个粗野的声音划破,无数的马蹄声飞驰而来。
“杀杀杀,嘿嘿!”
犬戎士兵兴奋地回应。
数不清的声音在空中徘徊,交叠在一块,杀气腾腾,令人胆战心惊。
未免惊动犬戎兵,谢衍赶紧轻声催促众人:“快上船!”
岂知,孙媚儿瞧见自己还没上船,临近船身的丫鬟小厮便翻身上传,气得跺脚大喊:“狗奴才,主子还没上船,你们竟敢上去,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主子的。”
她这么喊叫,瞬间引起了路过的犬戎兵注意。
“那里有人,快杀过去,别让那些娘们跑了!”
孙媚儿闻得此言,吓得面如土色:“快点,快点让我上船,我不想死!”
裘管家与柳大夫闷不吭声地扶着谢衍上船,丫鬟扶着谢夫人上船,玄素扶着荀馥雅上船,却无人敢扶孙媚儿上船。
谢夫人心疼又气恼,喝令玄素:“你还不快扶表小姐上来!”
江上寒风瑟瑟,少女衣衫单薄,荀馥雅见孙媚儿吓得瑟瑟发抖,示意玄素扶她上船。
孙媚儿上了船,瞧见谢衍和谢夫人都在船上,毫不理会还在岸上的丫鬟,催促道:“别离那些命贱如泥带丫鬟,快开船,快!”
“快,别让他们逃了!”
犬戎铁骑已出现在众人的视野,正气势汹汹地举着凶刀冲过来。
孙媚儿吓得魂不附体,拼命催促:“快点,用力划桨,没吃饭吗?本小姐的命很金贵的,稍有差池,你们十条狗命都赔不起。”
她见一名丫鬟双手紧拽着船身,气恼地跑过去,一脚踩过去:“给本小姐下去,下贱的东西,别拖累本小姐!”
欲想爬上来丫鬟哭着求她:“孙小姐,求求你,让我上去吧,这船都开了。”
孙媚儿冷哼着扒开她的另一只手:“这船如此小,坐这么多人能行得快吗?你还是下去做水鬼吧!”
“啊!”
双手脱离了船身,丫鬟发出凄厉的惨叫,以为自己会葬身水下,却被一双有力的双手及时抓住。
她不可置信地仰头看去:“玄素?”
玄素一把推开絮絮叨叨的孙眉儿,道:“抓住,老娘拉你上来!
丫鬟含泪点了点头,伸出另一手紧攥着玄素的手臂。玄素憋足一口气,一把将人拉了上来。
孙眉儿气得跳脚,她知晓这必定是荀馥雅授意,厉声斥责荀馥雅:“小浪蹄子,要救人你自己找一条船去救,别将那些阿猫阿狗带到我们的船。万一我们被那些犬戎兵追上来,你死不要紧,不要连累我们!”
“不许辱骂我家小姐!”
玄素手持鱼叉,杏眼怒瞪。
孙眉儿知晓这人不是善茬,立马躲到谢夫人的怀里哭诉:“姑母,连个小小的丫鬟都敢欺负到我的头上,我不想活了,呜呜呜……”
谢夫人见孙眉儿受委屈了,不悦地怒斥荀馥雅:“辛月,管好你的丫鬟,一点教养都没有,简直丢尽我们谢家的脸面。”
谢衍咳嗽得厉害,本不欲说话,可此刻忍不住说了句:“阿娘,你们别吵,我难受……咳咳……”
“……”
此言一出,众人噤声了。
船身离岸越来越远,犬戎兵总算追不上来,只是,岸上传来了凄厉的喊声,那些毫无人性的犬戎兵在岸边提刀便砍,那些没来得及上船的丫鬟,有些被砍成了两半。有些被剁成了肉酱。有些被撕裂了衣衫,被一群人围着做禽兽不如之事,惨不忍睹。
众人心里悲戚难受,只有嚣张跋扈的孙媚儿在气哼哼地催促赶路,对丫鬟们的惨死不屑一顾。
荀馥雅痛苦地闭上眼,遭人□□,生不如死。
她上一世遭受了太多了,每次碰见,总是无法忍受。
她真的无法忍受。
她抽出三支羽箭,搭弓拉满,清冷的眸里迸射出森冷的杀气,瞄准岸上那几名正在欺辱丫鬟的犬戎兵,毫不留情地射杀过去。
三箭齐发,百发百中!
中箭的三名犬戎兵立马一命呜呼。
而那名受辱的丫鬟,咬舌自尽。
她面色不改,再抽出三支羽箭,搭弓拉满,毫不留情地射杀过去。
三箭齐发,百发百中!
中箭的三名犬戎兵立马一命呜呼。
她再抽出三支羽箭,搭弓拉满,毫不留情地射杀过去。
三箭齐发,百发百中!
中箭的三名犬戎兵立马一命呜呼。
……
她一直抽箭射杀,直到手磨破了皮,血染弓箭,直到那些犬戎兵再也瞧不见,直到玄素上前阻止她。
“够了,小姐!可以了!”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恐极深思
荀馥雅吟着泪水的眼眶红得发热,终是倒在玄素的怀里,崩溃大哭!
为何,为何女子总要遭受这样的侮辱!
为何总要这样!
为何啊!
目睹这惊人的一幕,孙眉儿惊得目瞪口呆,随后吓得不敢吱声。
原来自己轻视的小浪蹄子居然如此厉害!
谢夫人默不作声,眸里流转着复杂的神色。
这人断不会是声名狼藉的辛月,谢昀那个混帐东西究竟从何处给我找来如此厉害的媳妇!
谢衍怔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荀馥雅,眸里尽是惊艳之色。
原来她不仅满腹经纶、棋艺高超,还箭术惊人!
船上之人皆默不作声,各怀心思,只有那潺潺流水发出“哗啦啦”暗响。
河滩流域并不宽阔,不到半盏茶时间,船已靠岸。
兵荒马乱,横尸遍野,四处皆是杂物。
小厮找来了一辆不算豪华的马车,恭顺地请众人入座。
谢夫人不悦地蹙眉,可细想着,如今这种形势,逃命要紧,哪有时间去嫌弃这嫌弃那呢?能活命便不错了!
遂,她在丫鬟的搀扶下,忍受着进入车厢内。
孙眉儿亦是嫌弃得很,戳着小厮的额头骂了几句,随后被谢夫人劝上马车。
谢衍被裘管家与柳大夫搀扶着,见荀馥雅立在瑟瑟寒风中,愕然一怔。
她衣衫单薄,头发凌乱,清减了许多,然而,眼神却冷傲清澈,骨子里透着一股倔强劲儿,令人移不开视线。
谢衍走过去,客气有礼地请她先上马车,然而,换来的是对方轻轻的一句:“珍重。”
那一刻,瞧见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仿佛从此不会再见了,他忍不住伸手去挽留:“别走。”
他紧攥着她的衣袖,她回眸侧看,似乎很困惑。
“你去哪……咳咳……”
他问。
荀馥雅转头望向前方,淡然回应:“陈县。”
谢衍不知她去陈县做什么,只是心怀期待地询问:“你会回来吗?”
“看缘分吧。”???
荀馥雅并未回头看他一眼,没察觉到他的期待。
她的眸光始终坚定不移地望向前方,心里想着别的事。
谢衍知晓她并非自己能挽留的,放开她的衣衫,可又忍不住努力一回。
“万一,我说万一……咳咳……你遇到了犬戎兵如何是好?还是随我到洛阳吧……咳咳……”
荀馥雅从靴子里抽出谢昀送给她的那柄匕首,面无表情地说道:“放心,若到求死不得之时,我会用你给的匕首,尽早自行了断。”
此生,她绝不受辱!
谢衍惊得面无血色。
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明明不是这意思。
可为何变成了这样?
大雪渐渐弥漫江河,耳边的水流湍急地喘息着,谢衍看着荀馥雅离他们越来越远,心有不甘。
至少,至少让他死在自己的期待里吧!
“衍儿,快点上车吧,遇到犬戎兵就不好了。”
谢夫人掀开帘子,慈爱地催促道。
谢衍转过身,跪在地上向她叩了三个响头。
谢夫人顿生不祥之人,神情变得紧张:“衍儿,你这是做什么?”
谢衍悲戚地说道:“母亲,我就要死了,请允许我在死之前任性一次吧……咳咳……”
言毕,他抽剑砍下马绳,翻身上马,策马往荀馥雅的方向追去。
谢夫人见众人愣在原地,厉声怒斥:“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追啊!”
然而,肉眼可见之地,除了谢衍骑走的马匹,便是车厢前的马匹,他们只得驾着马车去追。
只是,雪海茫茫,谢衍早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