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悦地扫了一眼伺候谢昀的两名小厮,手撑着窗台,一个跳跃便轻松地跳进来。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何其英姿飒爽,可谢昀并不在意,一把将谢衍面前的棋盘搬起来,丢给身旁的小厮。
谢衍微微一笑,神色淡若清辉:“又逃学了?”
谢昀心虚地挠了挠鼻翼,随后想到那日荀馥雅斥责她的话。他本是不在意的,可近几日荀馥雅总不理他,叫他好生在意。
他趴在桌子上,很是颓废地问道:“兄长,我不好学,是否让你很失望?”
谢衍深知有些事是不可勉强的,见谢昀这般颓然挫败,便笑着递给他一杯热茶,宽慰他:“失望倒没有,咳咳……我打从一开始便不抱期待。连姜夫子都不能让你好好学习,咳咳……辛姑娘区区一个弱女子又怎会让你变成乖学生?咳咳……”
谢昀眉目凛然,不愿兄长看轻荀馥雅,语气铿锵有力地说道:“辛姑娘很好,她的教导让我醍醐灌顶,我决定刻苦读书,去考今年的科举。”
“砰!”
谢衍手中的茶杯掉地上了。
小厮赶紧替他清理,他摆手让小厮别急,紧张地追问谢昀:“你可是认真?”
谢昀摸着下巴盘算着:若我是为了考取功名读书,兄长必定叮嘱嫂子用心教导我,嫂子自然就不会不理我了。嗯,没错就是这样。
打定了主意,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一向说到做到,何时骗过你。”
谢衍头一回见自家胞弟为读书坚决了意志,不由得惊叹,这荀馥雅果然不简单!
一番感慨后,他敛了敛神色:“可离春闱开考只差一个月,咳咳……你毫无文墨基础,还是咳咳……等三年后吧。”
谢昀皱了皱眉:“不行,必须是今年。”
他可不想三年都泡澡书堆里,况且,若是三年后才去考科举,即便高中了,兄长恐怕那时已不在。
谢衍低垂着眼眉,即便不说,他亦知晓,谢昀如此坚持的理由必定与自己相关。
这身子,真是累人累己啊!
谢昀向来注重承诺,说到做到,他想要做之事,拦着也没意义,于是谢衍便不再劝说。
旁人寒窗苦读数十载,亦未必高中,而谢昀平日里不学无术,如今临时抱佛脚,仅仅一个月,又怎会高中?
谢昀一向尚武,从不关注文人之事,自然对此事不甚了解,才会有如此雄心壮志,还是不打击他为好,趁机让他跟荀馥雅学点文墨也挺好的。
另一头,荀馥雅的院落小学堂里,正在专心教小川习字的荀馥雅忽然打了个喷嚏。
吟冬赶紧拿着披风给她披上:“少夫人的风寒刚好,还是多穿点,免得复发。”
“不碍事。”
荀馥雅拢了拢衣领,继续教导小川。
她知晓小川比较顽皮,心高气傲,不受管束,他的娘亲拿他没办法,总是放任处置,而周围的人不是瞧不起小川,便是拉拢他一块游手好闲。难得他肯听她的话,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小川人穷志不穷,长得聪明伶俐,为人勤奋好学,若精心栽培,假以时日,必能成才,指不定将来是个风云人物。
只要她在谢府一日,她都会尽心尽力地教导他。
下了学,荀馥雅裹紧披风,准备回屋里用午膳,不巧的是,脚刚踏出门,裘管家笑眯眯地迎面而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见到此人,她如今都忍不住有些惊慌。
上回被谢衍囚禁之事还心有余悸,说实在的,她实在不愿意面对这个随时会爆发出第二个危险人格的男人,可又不得不去。
斟酌一番后,她到房里的枕头下取出上回谢衍送给她的匕首,藏入腰间,遂随裘管家而去。
谢衍瞧见她来,那淡漠的眸子中漾着快活的笑意,仿佛揉碎了的美玉散落在那片澄澈的湖里。
这是自她遇到谢衍以来,谢衍第一次露出这样轻松的笑容。
仿佛只有这一刻,她眼前的谢衍才是真实的,鲜活的。
荀馥雅有些恍然,谢衍真的是长了一副毫无攻击性的好皮囊,他这种温润淡漠而又长得美若妇人的少年,初见之人很难不对其产生好感。
只可惜,他有病。天生的病弱会要他的命,后天衍生的离魂症会要别人的命。
若不是深受其害,或许此刻,荀馥雅会对其产生好感,为其多舛的命运惋惜几分。
“咳咳……姑娘,请坐。”
谢衍语气温和地招呼荀馥雅坐下,客气而疏离,而又夹杂着几分热情和敬佩。
此人对自己态度的转变,令荀馥雅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果真成亲冲喜奏效了,谢衍能活过二十?
她上下打量谢衍一番,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说不上几句便咳嗽,如何瞧着都不像长寿之人。
她心有忐忑地坐到谢衍的对面,眸光偷偷扫了一周,不见棋盘,不是为了对弈而唤她前来,遂心里难安。
谢衍察觉荀馥雅看上去宛如惊弓之鸟,便以为她在害怕自己离魂症犯病,温柔地浅笑道:“姑娘,柳大夫给我开了药吃,我的离魂症短时间内不会犯,你且宽心。”
荀馥雅略感尴尬地点了点头,低眉询问:“不知大公子今日叫我前来,所谓何事?”
“二弟要参加今年的春闱,希望荀……咳咳……姑娘不嫌二弟顽劣,多多教导他。”
“什么?谢昀要考科举?”
前世狂傲不可一世,挥剑怒砍文人数百的白丁将军,这一世厌学鄙视文人,目不识丁的谢昀居然要去考科举?
这、这简直是荒唐至极,天荒夜谈!
荀馥雅过于震惊,以至于忽略了谢衍一时口误说出的‘荀姑娘’。
她敛了敛神色,想到谢昀来学堂后的种种劣迹行为,自创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诗文,甚至连□□之书都看不出来,她便头痛不已。
“大公子是在跟我开玩笑的吧。离春闱开考仅剩一个月,就谢昀那点蹩脚的文墨,让他去考科举,只怕审阅官气得要砍他的头,还请大公子三思。”
谢衍看了荀馥雅半响,微不可察地皱了眉。
他发现,只要涉及到谢昀,荀馥雅便会变得特别激动,特别敏感,似乎对谢昀有很大的成见,甚至夹杂着厌恶、躲避、憎恨等复杂的情感。
按理来说,谢昀算得上是荀馥雅的救命恩人,可荀馥雅对谢昀的态度耐人寻味。
谢衍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是否有过不为人知的过节?
荀馥雅是个敏锐的姑娘,在她没察觉之前,谢衍赶紧收回探究的眼神,笑着摇头,颇有君子之风:“姑娘误会了,是二弟主动表示要去参加科举的,我……咳咳……劝都劝不住。”
“……”
荀馥雅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而后疑惑地眨眨眼眸。
她本就长得娇俏可人,如今这般模样,倒有几分可爱,显得整个人很有趣。
谢衍看在眼底,似乎捕捉到了一些重要的信息,语带气压地笑说:“这是二弟出生以来头一回表示对读书有兴趣,还说要去参加科举……咳咳……我不希望任何人打击他的自信心。姑娘……咳咳……无论二弟如何,我希望你用心教导他。”
荀馥雅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心想着,说得这么辛苦就不要说这么多话了。
转而她又发现,谢衍这人当长兄还是不错的,时刻为胞弟操碎了心。
只可惜,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
荀馥雅撑着太阳穴,眼眸微阖:“还请大公子另请高明,我学识有限,教不了二公子。”
谢衍早料到她会推辞,笑意盈盈地告诉她:“二弟跟我说,是因为有你的教导,才想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所以……咳咳……此事非你不可,我也深信你有这个能耐。”
“……”
荀馥雅抿着唇,暗中紧攥着拳,怒火中烧。
这两兄弟,一个笑着给她戴高帽,一个背地里给她下套,姓谢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鸟!
谢昀那狗东西定是因为近日她总不理他,才想出考科举这招,逼着她不得不理睬他。
可谓,无耻。???
她忍着怒气,继续推却道:“男女有别,我是他的嫂子,与他总待在一块,总归不好。”
岂知,谢衍抛来一句信任十足的话,堵得她哑口无言。
“没事,我不介意。”
“……”
都因为辛月勾三搭四生出了离魂症此种可怕的病了,如今却说不介意我与谢昀那狗东西日夜相对?
荀馥雅怀疑地挑了挑眉,不动声色。
除非他已经知晓她并非是辛月,或者对谢昀十分信任。
前者应该是不太可能,若他知晓她并非是辛月,又怎会让她继续当这个谢家少夫人?应该是后者吧。
她忍着满腔怒火,撑着油纸扇,在吟冬的陪伴上,脚步有些急促地离开了谢衍的院子。
去刺探犬戎族军情之事尚未有着落,如今谢昀给她平添了个大麻烦,她心里很烦躁,打算回屋整理整理思绪,岂知谢昀这狗东西早已蹲在她院子门口守着。
第25章 生平头一回
庭前寂静无声,石阶凄冷,皑皑白雪迷人眼,纷飞白雪凉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