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珏练着字,淡漠地表示:“过期不候。”
荀馥雅再靠近:“您就不能通融一次吗?”
容珏手上的动作微微颤抖:“这是规矩,法令,人人得遵从。若对你例外,就是对他人的不公!我不会徇私舞弊的,师妹还是请回吧!”
荀馥雅早就晓得容珏这个公私分明,不会变通,并未泄气。
她想到上一世,只要自己可怜兮兮地哀求他,他总会心软,为她破例。
遂,她酝酿了一下情感,缓缓下跪:“好师兄,你就宠师妹一次嘛,好不好?”
她膝行向前,牵住容珏的衣袂,将头深深埋了下去,发出低低的哽咽声。
哽咽声很快变成了啜泣,仿佛蕴含着难以排遣的痛楚,闻之令人心酸。
容珏整个儿愣住了。
他搁下毛笔,向后慢慢坐在金丝楠木雕花椅子上。
荀馥雅趁机又膝行两步,将脸埋在他的大腿,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师兄,我在上京城举目无亲,孤立无援,旁人总是欺负我。您是我的师兄,我只能求助你呀,求师兄怜我!”
容珏只觉一股热意渗透布料,大腿上被泪水熨过的地方,一直烫进血肉深处去,不禁有些懊悔。
对这个小师妹是否太过严厉,太过无情了呢?
她还只是个刚过及笈的少女,比赵玄朗大不了几岁!
“师妹,先起来吧,好吗?”
容珏轻拍荀馥雅的脑袋,话语里饱含柔情。
荀馥雅觉得火候还没到,继续抱着腿哭泣,一个字不说。
她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着,如同一只孤立无助的小玉兔,惹人怜爱。
容觉默默叹气,手掌向下,抚摸她颤抖的后背。
荀馥雅的后肩背看着清瘦,手感却柔软,富有弹性。衣裙内微微渗出的冷梅幽香,令人心旷神怡。
容珏有了片刻的失神,抚摸不知不觉就变了味,从安抚逐渐化为意动情生。
荀馥雅哭得一抽一抽的,忽然感觉哪里好像不对劲。
后背上的那只手,抚摸力度是不是有点大?
她扬起头抬眸,那双蒙蒙雾雾的泪目困惑地仰视着容珏,渐渐的,就不哭了。
“好师兄,我的好师兄,你就帮师妹一次好不好?”
容珏正心旌摇荡,冷不丁对上那张梨花带雨的娇颜脸,感觉有些窒息。
他垂眉端详近在咫尺的一双清丽眼眸,只觉人间春色融入其中,连诗画也难以描摹。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摩,指尖从微颤的睫羽一路滑到殷红唇边。
“好,我给你,别跪了。”
他温柔地扶起荀馥雅,静静地凝视着,似乎怎么都看不够,手指在她的脸上轻轻擦着泪水。
荀馥雅任由他去,上一世她总是这般与容珏相处,所以一时之间并未发现情况不对。
“咔嚓!”
不知何处传来了木头被捏碎的声音。
两人都惊醒过来。
荀馥雅忙不迭地向后,擦拭脸颊上泪水残痕:“谢谢师兄成全!”
容珏怔人,恍惚间从旖旎的梦境中脱身,深沉自持的秉性发出了警示。
他收手,刻意忽视指尖的余热,起身将属于荀馥雅的房产和转移契约书递给她。
荀馥雅捧起来,打开来看,瞧见上面已经盖了官印,遂在上面签字画押。
见她将面露心满意足的笑意,容珏眼眸里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宠溺。
他又提起了毛笔,继续写他的字,只听到荀馥雅笑声迷人地向她感恩:“谢谢师兄成全,你真是全世界最好的师兄了!”
容珏看着她,忽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少女的发乌黑柔软,被风吹乱了,有几缕垂落耳侧,越发显得她柔和清丽。
秋日里的阳光落在少女身上,显得她明艳夺目。
荀馥雅往后退开的时候,他忍不住俯身靠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荀馥雅震惊抬眸,她已经许久没有被人当做小姑娘对待过了。
这个动作,上一世,容珏总是对她做,也是她那时唯一的温暖。
想到这,荀馥雅走了些眷恋,动容了,眼角微红却不自知。
“行了,你赶紧去看你的新宅子吧,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和盛景南。”
容珏不敢再去看她一眼,眼前的少女太有诱惑力了。
荀馥雅笑意妖娆:“好的,我一定不会跟你们客气的。”
言毕,她行了礼,转身离去。
等人那人的倩影消失,容珏这才松口气,搁笔,将笔法散乱的字一揉,丢在桌脚。
他尽力平息身体深处的一丝燥热与焦渴,从抽屉内取出一本诗书,翻到夹着紫藤花瓣的那一页。
紫藤花瓣已枯萎,可他就是舍不得扔。他再次提笔练字,这次写的是一句诗,写得十分流畅应手,遒劲圆熟,似乎练了千百遍。
“解冻风来末上青,解垂罗袖拜卿卿!”
出了文书阁,荀馥雅心情愉悦地将文书塞给香儿保管,笑道:“走吧,我们去看新宅子。”
她在玄素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心里开始想着如何将宅子改造成平民书院。
玄素坐到她身旁,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小姐,你脸有点红啊。”
“有吗?”荀馥雅揉了揉自己的脸颊,随口道,“可能是风大,吹红了吧。”
“哦。”
玄素应了声,听起来好像没有哪里不对。
马车咕噜咕噜地疾驰而飞,荀馥雅抬手把乱发别到耳后,心情很愉快。
她不知道,在马儿提脚飞奔的那一刻,谢昀正在从文书阁走出来,一脸悲伤地盯着她坐的马车离开……
抵达徐立言的私宅,她向守门的官兵出示自己的文书。
官兵确认文书无误,便撕掉封条,领队离开。
荀馥雅领着众人进去,宅子被尘封已经一段时日了,如今尘埃遍地,有些破旧发霉。她领着众人游览了一遍,心里有了个大概的改造蓝图。
她吩咐香儿明日带一些丫鬟前来将这宅子里里外外地清扫一遍,又吩咐一名小厮去寻找上京城有名的工匠来将私宅翻新一遍,依照要求简单改造。
完事后,她命人将门口的牌匾摘下来,到附近的牌匾店铺量身订造了一副牌匾。
如此,平民书院的装修设计已经完事,剩下的便是招手平民弟子。
她首先想到了盛家,便带着众人去拜访盛家。如今盛景南深得朝廷的重用,公事繁忙,此刻并不在家。她与盛家老小嘘寒问暖一番后,便向盛如愿提出邀请。
盛家老小得知荀馥雅居然开平民书院不收费,喜出望外,向荀馥雅道谢好几遍后,将平民书院的名额收好,期待着平民书院开启的那一日。
王宫内,谢昀正在御花园当值。
文书阁那一幕是他此刻过不去的坎。荀馥雅和容珏那么自然亲密的举动,实在无法说服他,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
瞎子都瞧得出来,他们互生好感。
他心里烦躁得很,每回烦躁的时候,心里总会涌现出一种杀人的冲动。
从前他不在意,可此刻想到真是因为这样,总是不讨荀馥雅欢心,他变得特别厌烦这样的自己。
他命萧敬禾带队继续巡视,自己找了个僻静的大树,坐下来摸鱼。
他从腰间拿出本来买给容珏喝的一品醉,打开来喝了几口,想到荀馥雅对自己总是忽冷忽热,心里很难受,不由得挫败地轻叹:“哎,女人的心思真难懂。”
“可不是。”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树干后面回应。
谢昀警惕地看过去,瞧见坐在树干背后的居然是老皇帝,有了片刻的怔然。
“皇上,你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侍卫和太监呢?”
老皇帝不喜欢他居高临下,命他坐下来,故作深沉地说道:“朕有时候也需要独自一人的时候。”
说着,他拿着铲子,继续栽种鲜花。
谢昀素闻老皇帝善于栽花养花之道,如今看来,传闻不假,可一个大男人搞这些玩意,他致谢不敏。
“既然皇上很忙,那微臣告辞。”
说着,他转身迈步,却被老皇帝叫住。
“留下来陪朕种花。”
他轻蹙着眉,直言不讳:“虽然你是皇上,但不能强迫微臣跟你有一样的爱好。”
老皇帝抬起眼眸,认真打量着谢昀。
他从没想过,这个总是闯祸,总是气得他半死的谢昀,居然是自己不小心丢失了的太子。
当皇后跟他道出谢昀的身世时,他是震惊得整晚都睡不着。
他想过太子早已不在了,也想过年幼时乖巧讨喜的小太子长大后会是像容珏那般的谦谦君子,可如今他的太子长成谢昀这样的,他的心里头真不是滋味。
这些年,他的太子究竟经历了什么,以至于性情大变,变成这副无法无天、阴狠暴戾、动则气死人的谢昀?
当年之事还是个悬案,他已经暗中命容珏和盛景南去调查谢家。
如今,失而复得,太子养歪了,他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不知如何对谢昀才好。
若不是自己当年大意,看不住小太子,小太子也不至于被轻易地掳走。处于愧疚,他对谢昀的态度变得如同父亲那般温柔和蔼:“女人都爱花,你不是讨不到夫人的欢心吗?学学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