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眼尖的她瞧见有人来,一把将谢昀推开。谢昀猝不及防,差点摔在地上。察觉有人来,他赶紧收起自己的不正经,站在荀馥雅身旁,装模作样地端着大将军的凛凛威仪。
回来复命的岑三小跑到谢昀身边,跟着谢昀、荀馥雅一同跟传达旨意的太监行了礼。聆听口头圣旨后,丫鬟小厮招待太监到屋内坐下,谢昀到屋内换一身官服。
荀馥雅趁着这空挡,偷偷叮嘱岑三:“岑三,你多和达官贵人们的心腹打打交道,随时探听朝廷下面的动静,有消息要第一时间上报给谢昀。”
岑三受教地点了点头,见谢昀换好衣服出来了,遂跟随他一同进宫。
谢昀进宫议事,院子里一下子冷清了许多。荀馥雅心里想着,这回犬戎族与天启站在对等的位置上,恐怕没那么难击退,消磨的时间应该很长。
难得清静,她就回屋里,懒洋洋地睡了一觉。
许是今日丫鬟们议论到容珏的事,前世关于与容珏的一段往事竟然毫无预兆地入了梦里来。
前世,老皇帝驾崩,朝廷大乱,七皇争霸,死伤无数。
玄素死后,荀馥雅不想替荀况卖命,想找容珏一起离开上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可是容珏心系家族国运,无法抽身离去,让荀馥雅等他,可等来的却是容珏护送五皇子赵玄朗离开上京城了,她被孤零零地抛下。
她不恨容珏,容珏有他的做人原则和使命,身在朝野,许多事是身不由己的。若容珏不护着赵玄朗离开上京城,那赵玄朗只能死路一条。赵玄朗是她的五师弟,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她只叹造物弄人,当容珏再次回到上京城,大局已定,二皇子赵启仁当上了皇帝,谢昀当上了权势滔天的摄政王,荀家成为了阶下囚,而她成了谢昀的妾室。
容珏回来的那日,她回书院看过他,也跟他客气地聊了几句,只觉得物是人非,不想跟他有过多的纠缠。没曾想,在皇家狩猎苑,她与容珏再次相遇了。
那时候,她正被赵怀淑雇的杀手追杀。她利用箭术勉强捡回了一条人命,而容珏刚巧碰见她杀人的场面。
那一刻,她觉得无地自容。
在容珏面前,她永远是纯洁天真的小师妹,可如今她肮脏血腥,已经没资格当他的小师妹,没资格与他并肩而行了。
她强忍着身上的重伤离开,一双手却温柔地抱住了她。在晕过去的那一瞬间,她只看到他身上竹青色的长衣,心头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觉得很熟悉,很温暖……可混沌的意思让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不沾染一丝烟火气的容珏站在窗前,背负而立,正凝望着窗外的雪景。
她看着容珏的背影,想到每次容珏安安静静地等待自己的背影,眼眸有了一丝湿润。容珏是个笨拙的男人,不会说话哄女孩子欢心,也不会冒失地跟女孩子做越轨的事,只会固执地等在原地,固执地深爱着。明知道她已经变得面无全非,他再也等不到曾经的她,也固执地等待着。
她迅速起身,却见因她弄出的动静,容珏回过神来,蓦然回首,却与她四目相对。
她想为这种无谓的固执笑,可是心里又难受的很,连一句“你不要再等了”也说不出口,因为说什么都是伤害。
背上的痛处为一双手轻轻抚过,掌心里有热力吞吐,渐渐缓解了后背的剧痛。荀馥雅不知不觉醒了过来,睁开眼便见容珏弯腰坐在床头,宽大的袖子抚过她的脸颊。
她没想过在这种情况之下被容珏救了,再次与他独处,两两相望,无言以对。曾经哪点露水情缘,谁也不想提。
屋内的沉默难免带了一种让人坐立不安的尴尬。最后还是容珏先开的口:“我请了大夫来察看你的伤势,应该很快就到了。”
“谢谢,不必了,我并无大碍。”
她别过脑袋,不想看到他的脸,怕自己会忍不住流泪。
容珏的声音里多了一份悲戚的无奈:“卿卿……”
“不要乱叫!”她激动地吼了一声,似乎将身上仅剩的力气都用完了,以至于后半句有气无力,“曾经的卿卿已经死了。”
容珏看着她半垂过去的侧脸,与记忆里那个娇柔天真的小姑娘很像,可又似乎变得不一样。他的心里面感觉很不是滋味,有许多话想要跟她说,可此刻却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口。仿佛那些解释的话语,那些深情的话语,说出来了就是侮辱了如今的她,让她变得更加不堪,更加难受。
如今的她已经不需要他的任何解释了,她早已不再是那个眼里只有他的小丫头了。这个事实让他悲痛欲绝。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疼吗?”
她艰难地咽下心中的泪水,深呼吸一口气,说道:“我没事,多谢你出手相助。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即便相见也当作不相识吧!”
言毕,她决然往光亮的门口走去,手腕却忽然被人握住。
容珏沙哑着动听的声音,问道:“相见也当作不相识?你是在恨我吗?恨我当初没带你走?”
她淡然有坚决地说道:“不恨。你也是身不由己。”
容珏面上有着压抑不住的痛苦之色:“那为什么?”
她手指猛然一紧,几乎要嵌入她的肌肤里,脸色变得煞白:“我现在已经是谢昀的妾,人尽皆知……”
话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心如刀割。
容珏看到她如此痛苦,一向淡漠从容的他,突然一拳重重砸向墙面,如玉般的手背砸出了刺眼的血红。
她忍着泪水,淡然道:“你别自责,我的事真的不是你的责任,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们之间的事,也只怪我们有缘无分,你往后还是忘了我吧!”
你终究还是我触摸不到的明月。
她想着,就直接走向门口,毫不留恋地去拉门。
可就在这一刻,容珏从身后紧紧抱住她,那双胳膊是如此用力,几乎要令她窒息。她只觉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堵着,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容珏在她的印象里,在所有人的印象里,是淡漠冷情,温雅从容,端庄雅正的,可此刻他却失控了,脸深深埋在她头里,炽热的眼泪打湿了她的脖子,哭得像个丢失了宝贝的孩子,那么悲伤,那么无助。
原来,男人的眼泪也会这么炽热,哭起来也会这么地悲伤。
每一滴眼泪在他们之间滑过,都是深深的折磨。
可长痛不如短痛,无论它们是以什么理由告终的,拖下去只会让人泥足深陷,毁得面无全非!
她不想毁掉容珏,他是她向往的所有美好!
她强撑着咬住牙,低声道:“放手。”
容珏不愿放手,就那样执着地抱着,声音里带着哭腔:“卿卿,我放不下,我放不下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泪快要掉下来了,声音低不可闻:“不要这样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做回那个蜷缩在他怀中的小女人,被他捧在手心里百般宠着。可时光不可倒流,虽然他依旧是朗月清风的容大公子,可她已不再是誉满天下的才女荀馥雅,只是一名遭人唾弃的妾室,就算他们是倾心相爱的,却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
容珏明知道不能放手,可他还是放了,因为他感觉到他的小师妹要哭了。
他放开她,走到窗边,静静望着窗外的雪中冷梅,过了许久才又说:“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我会保护你,让你此生安安静静地过下去的。”
她听到这话,心里更难受了,不为自己,而是为了容珏。
她闭上眼,决然道:“你不要再管我了,我不想再承你的情,我真的不想。”
容珏被她这话激得猛然转身,想要冲过去紧紧地将她拥抱着,却又怕让她难堪,只好缩回伸出的手。他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迷茫又痛苦地说道:“卿卿,我真的不想看到你这样活下去了,你不该这样活着的。”
“我不该这样活着,那我该怎样活着,现实能让我做出选择吗?”她红着眼颤声说着,突然无法承受地痛哭出声,“大师兄,你不要再管我了……我不想再看到你,真的不想见到你。”
你的出现让我觉得很难堪,真的非常难堪啊!
容珏意识到这点,含泪绝望地点头:“好,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着心情,可看到容珏这么绝望,又不忍心地安慰他:“大师兄,我很喜欢你,比你想象中喜欢你,想过嫁给你,想过跟你过一辈子。我对你的感情从来不掺杂任何东西,是很纯粹的。”
容珏酸红了眼,难受得捂着脸痛哭:“大师兄知道,大师兄一直知道。大师兄也很喜欢你,很纯粹地喜欢。”
看到他这样,她无法面对,决绝地奔向那光亮的大门。
……
梦醒时分,荀馥雅带着这种意难平的悲伤情绪,失神地凝望着门口。
重生一世,为何不跟容珏再续前缘呢?因为她怕,怕再次伤害到他!怕彼此再承受那种爱而不得的痛苦,简直生不如死,绝望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