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取血吧。”
白素说着,把衣袖又往上捋了捋,朝他比出三根手指。
“三……?三勺?”
白素:“……三碗。”
老人家当即拍起了桌子:“我不干。你爱说什么说什么, 我就是不干。你要么别去了, 换老头子我去,要么就放半碗, 这是最多了,一点商量都没有。三碗那是活人能放出来的吗?那是死人放出来的量。”
白素被他逗笑, 弯弯漂亮的眼, 说:“死人血都凝固了, 半碗都放不出来。”
黄医仙:……
气的一直在屋子里转圈:“要天命了,你这女娃子,怎么还笑的出来!三碗血啊,放完之后你还得去淮南。一路舟车劳顿,去了以后还随时有染病的危险!疯了,真是疯了!”
一连转了不知多少圈,才叹出一口高声的气……站到她面前,语重心长地劝::“丫头啊,我跟你说……瘟疫这个东西,咱们大桐三十年前就经历过,当时孙老头坐镇,差不多两年就结束了。这会我和老孙头一块,再加上你提的那些经验,最多一年,咱们肯定就能好。你没必要把自个的命搭上。而且,这个东西也不是非你不可,你看是不是?”
一个人在古代失血,非同小可。况且,还一下失1500毫升。
一个人失血的极限,也就2000毫升左右,白素选的这个量其实已经很危险了。
何况……如黄前辈所说,她失血之后也不能好好休息,要一路去往淮南。运气好的话,防护得当,去了之后什么病都染不上。可在瘟疫面前,哪那么容易全身而退?这可是消毒设施稀缺、防护材料几乎没有的古代。
到时她身体虚弱,自身免疫力本就不足,还要和病毒斗争。
这些白素都知道,可是……
“可是,他想快一些结束。我答应他,在三个月之内就把瘟疫按死,两个月之内回来。”
“你回来什么回来?放完三碗血就立马跑去瘟疫中心,你有命回来吗,啊?你这是赶着去防疫?你这是活腻歪了,赶着投胎呢吧。还有你这个手腕,你这俩刀疤也小了点!你是不是就是找个借口去寻死?你这……你这是抛妻弃子,你知道吗!”
黄太医肺都要被气炸了。
是,往年一个瘟疫都是以年来算时间的,瘟疫盛行之下,每多出的一天,那都是堆积的人命。有了白素主持大局,只需数月便可结束,这得挽救多少人命……
可别人的命是命,白素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何况她家里还有个怀孕的“妻”……
他一边觉得不可理喻,又一边觉得敬佩不已。
为什么就非得这么大义凛然呢,自私一点不行吗?只要她自己不去,谁能强迫她?
老人家急的眼都要红了,他甚至想现在就派人去把段长川叫过来,让他管管他家皇后。
正难受着,一袭艳红盛装的人,竟是突然上前一步,跪到了他面前。
女人身上贵气逼人,哪怕双膝跪地,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狭长的眸子,郑重地朝他望着。
“请前辈成全。只有最快速度地按死瘟疫,才能让陛下得到民心。得民心,才可得天下。”
她说着,双手交叠在胸前,深深地躬下身子,说:“他想救更多百姓,想打倒摄政王,想名正言顺地坐在那个位置上,想日后不再受制于人。白素自问没什么远大的抱负,他所求的,便是白素所求。”
……
一番肺腑之言,令老人彻底没了话说。
两人便如此,一站、一跪,久久地僵持……
久到外面响起一声震天的惊雷。
大雨哗啦啦地落下。
霎时间,整个屋子都暗下来……
跪在地上的人,转头看看窗外,语气平静:“前辈,快开始吧。天要黑了,陛下还在凤玺宫等着我去接他。”
“哎……”
老人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直摇头:“痴儿啊……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罢了,你随我来吧……”
白素从容地起身,又同他行了个郑重的礼,说:“多谢前辈。”
……
-
外面风雨肆虐……太医院里的石榴花,在风雨之中颤颤地摇。
艳红的花,簌簌地坠了一地。
“锦儿姐姐,你要不要过来这边!雨太大啦,好冷!师父煮了姜汤给大家喝,你也喝一点吧!”
南宫锦儿撑着伞站在门外,听见小团子在对面喊话,笑着摇头:“不了,娘娘一会出来见不着人该着急了。我不冷,等下和娘娘一同回殿里再说。”
小团子挥挥手:“那好吧!那你如果觉得冷了,记得进来呀!”
“好!快进去吧,外面雨大。”
“嗯!”
-
大雨从覆盆而下,渐渐转小。风依旧吹着,但落在伞面的雨滴明显比方才要稀疏很多,声音也没有那么大了。
地上溅起的水雾,慢慢消散开来。
雨声与哗啦啦的水流声,响在安静的院落。
南宫锦儿跺跺有些僵冷的脚,身后的门开了。
身着艳红衣衫的人,迈步出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女人脸色就像是大病了多日的人一样,脸上苍白如纸,唯有唇上那一点胭脂,显出似血般的红。
“扶着她点。”
女人出门后,老人也紧跟着出来,急声提醒。
南宫锦儿连忙上前一步,将人扶住:“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女人缓缓站直了身子,缓声开口:“无事。摆驾,去凤玺宫。”
“啊……是。”
-
另一边的凤玺宫。
段长川与太后分坐桌的两侧,看着对面一身鹅黄衣衫的女孩,心底满是烦躁。
本以为太后叫他过来,是真的关心他,想要同他说说话。
没想到,竟然是听闻儿子身子好了,赶紧叫来了段沁雪这位段家最受宠的嫡女。
看样子是准备继续上一回和他提过的那个“勾住段沁雪,让她对你死心塌地”的谋划,着急忙慌地来卖儿子了。
“皇儿,来尝尝这点心,是小雪从你叔王府上带来的。哀家尝着好吃,特意叫你过来一同尝尝。”
女人说着,把一碟点心推到他面前。
点心是漂亮的浅粉色,做成了桃花的形状,碟子里还坠着几片花瓣。
桃花的香味,阵阵地扑来。
可段长川缺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十分腻歪……
腻歪又反胃。
他深深地做了几次呼吸,终于将这股不适压下去,低声说:“朕这几日胃口不大好,不想吃甜的。”
“啊呀,这个不甜。哀家有多不爱吃甜的你也知道,方才都连着吃了两块呢,你尝一尝?说不定尝一口就喜欢了呢。”
太后笑着又把碟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声音慈爱又温柔。
任何一个人见了,恐怕都要说一句:好母亲。
可段长川却觉得无比厌倦……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说了不要的东西,一定要再劝上一劝,或者强硬地塞给他,直到他全盘接受了,才说上一句:你看,是不是很好?
哪管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是不是真的想要。
少年长长叹口气……
随手捻起一块,三两口便咽进了肚子。
女人唇角高高地扬起,开口是掩饰不住的开心:“吃那么快,怎么知道好不好吃。方才尝出味了没有?好不好吃?”
“母慈子孝”的对话,看的对面的段沁雪都觉得尴尬。
连忙打圆场:“哎呀,陛下哥哥不想吃您就不要勉强他啦。而且,陛下哥哥前两日还卧病在床,如今肠胃可能还有些弱,我娘亲说点心不容易消化的,还是少吃一些的好。”
本是平常的叮嘱,听在段长川的耳朵里却觉得无比讽刺。
一个几乎陌生的女子,都知道他卧病在床整整三日,无论如何也不该吃这种甜腻的东西……
别人的娘亲叮嘱的,都是这个对身体不好,不要做;他娘亲自小叮嘱的,却是:要学会负重才能成人啊,是人哪能不受委屈呢?忍一忍就过去了。
而这个人的声音,还在耳边不住地唠叨。
“看看你这丫头,这就护上了?好好,你说的对,皇儿不吃哀家不勉强便是……哀家还不是看你大老远地从王府带过来,一番心意嘛。”
“嗯嗯,就知道娘娘心疼我!也不是多大的心意,是我不会择时间,等下次陛下哥哥肠胃好了,我再让我们府上的厨子做。”
“好,那哀家先替皇儿谢过你同你家的厨子了。卞芝,传下去,哀家觉着段丫头他们府上厨子不错,要好好赏一赏。”
“是。”
……
两人虚与委蛇,十句话里不见得有一句话是真心。
段长川越听越觉得恶心,喉头那股恶心怎么也压不下去……方才吃下的那一坨东西,像是卡在了喉咙里一样,怎么也压不下去。
“皇儿,你倒是说说话。只有我们两个女人家在这里叽叽喳喳的,是不是看不上我们女人家聊的事啊?”
“哈哈哈,男儿志存高远,陛下哥哥又是咱们大桐的帝王,不喜欢同咱们聊这些也正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