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想了一下,打了个哆嗦。
“将军莫不是见妾已无好颜色,故而厌烦了妾!”见到主君坐在那里,眼神直勾勾的发呆,严夫人那双杏眼立了起来,桃花一般鲜妍的两腮也鼓了起来,奋力地推了主君一把!
……正在那里发呆,毫无防备的吕布被推了个措手不及,一头撞在了后面的墙上!
……好疼!
魏氏的眼睛一下子也睁圆了,慌忙上前,与严氏一同将他扶起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就你这幅昏聩模样还上阵杀敌,我也是纳了闷了……”
吕布错愕地看了看自己的正室和小妾,总觉得这两位夫人早就摸索到一套对付丈夫的智慧,比较起来,三个人当中他更多余一点。
“将军,那匣……”
吕布打断了她的话,斩钉截铁,“我忽然想起营中有事,我得出去一趟。”
岂止斩钉截铁,简直落荒而逃,他得找个地方冷静冷静。
咸鱼最近也想冷静冷静。
一石粟米在这个时候不可谓不金贵,她出了一石粟米的高价,求同心夫君熟识的一家并州商队想方设法,将董白送去陕县。
出去十几天,商队回来了,一个又瘦了一小圈儿的董白也带回来了。
“郎君,”并州口音的商队老大是这么说的,“陕县正打仗,过不去啊。”
……那你也该找个好人家给她安置了啊!她心里这么咆哮,却不知要不是她出头送走的董白,别说出城找好人家,这样的小美人儿恨不得在城里就截留了给谁家当媳妇,反正董白深居简出,谁也不知道她究竟什么身份。
但是三市的街坊邻居们都隐隐知道,这位陆郎君虽说名义上不过侯府侍从,却是可以同张将军平辈论交的,甚至连温侯也颇为器重他,从不把他当寻常扈从看待!
要说看陆悬鱼那张脸,那张嘴,怎么看也看不到出类拔萃之处,因而他那个轻生死重然诺的任侠人设立得就更坚固了。
这样的人是谁也不想惹的,他出高价送走的又是位风姿气度一见便知世家出身的女郎,因而在藏下董白和原封不动送回这两者间,商队头目忍痛选了后者,将这么个小姑娘好好地送了回来。
董白也不知道说什么,咸鱼也不知道说什么,但最后还是董白开了口,眼泪在眼圈里忍着没落下来,但声音又轻又小。
“姑丈战败身死……”她说,“孙公不得不带我回城……”
“那就回来吧,”咸鱼揉了揉额头,“没事,我再想想怎么办。”
董白回屋去收拾自己,她站在院子里一边感慨,一边跟左邻右舍打打招呼时,巷子口传来了马蹄声。马蹄声并不快,但引来了一片惊呼,而且一路就到了她家门口。
咸鱼保持着一个抻懒腰的姿势,有点呆滞的望着武冠锦袍的吕布从赤兔马上跳下来,就这么走进了院子里。
“你家没有小厮吗?”他说,“你这马厩就这么点儿,把你的马送出去溜溜,那么匹驽马丢不了。让赤兔进去歇歇,莫喂它杂料。”
“……将军你来此作甚哪?”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不对劲,但她的脑子一时不太会转,竟想不到更正常点儿的话。
“啊,”吕布似乎突然出了点儿神,“我来寻你喝酒,你快去牵马。”
那就牵……
……………………牵他【哗——】的啊!董白在屋子里啊!她怵然而惊,一个转身准备奔袭十几米冲到门口时,吕布已经特别自来熟地开了门,一脚迈进去。
董白换了一身细布衣服,正在灶台旁抱着水壶,一脸惊恐地后退一步。
头·皮·炸·了。
但危急时刻,她还能想着先去按吕布的手,让他千万不要将剑拔出来!
“将军——!”
吕布转过了头,颇为惊叹地望向她,“厉害啊你,在哪捡的?”
“……啊?”
“记得给她藏好,别让王司徒知道,蔡邕刚死他手里。”吕布一边说,一边摸了摸口袋,“你去给我打点酒来?”
这个画面特别的不科学。
她坐在吕布的对面,案几上放了一壶酒,两只酒碗,几碟从并州客舍买来的小菜。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坐在她身后,一声也不吭。
“将军大度……”咸鱼伸手给吕布倒了一盏酒,斟酌着看他的脸色开口,“竟无芥蒂……”
“什么芥蒂?”
“……咳,”她说,“就是董……”
吕布脖子往前伸了一点,似乎想打量坐在她身后的董白,董白似乎很想让自己目标更小一点,但还是坚持住没有弓起身子,而是挺着腰板让他打量。
“就这么个小东西——我实话实说,你别在意啊,确实挺漂亮的——能有什么芥蒂呢?”吕布又一次伸手在半空,比量董白的身量,“你当她是七女吗?你看看她那胳膊,那个腿,她学得来吗?别说马槊,给她一把手戟,她能拿得住吗?”
董白呼吸一滞,扭开了头,不去看他。
【你看,他比我狗魅多了,当着人家的面就说这种话。】她在心里默默地说道,【我还不算很不会说话吧?】
【……你早晚有一天要堕落到同野猪比较说话技巧的地步。】
吕布今天的牢骚特别多,因此很快就醉了。
“那群公卿的清高劲儿呦,硬是不肯跟西凉人同流合污,行啊,现在李傕郭汜和张济樊稠联合起来了,朝廷的应对在哪呢?”他诉苦道,“你给蔡邕杀了有什么用啊?!”
她端起酒壶,又给他斟满,“将军以为当如何呢?”
“我早就同王司徒讲,安抚分化,将郿邬财宝尽皆赏赐出去,他们必定不久自散。”吕布通红着一张脸,舌头有点直,但思路还颇清晰,“或者若是朝廷想打,也当早早坚壁清野,逐个击破,决不能令他们联合起来……但王司徒一心只忌惮我们……并州……”
吕布出了一会儿神,目光忽然转向了她身后的董白,“听得懂吗?”
“……啊?”
董白身体一震,似乎在苦想该怎么回答时,吕布又嚷了起来。
“听不懂不要紧,再来点酒啊!”
“……我来吧。”咸鱼正要起身,拎了空酒壶时,吕布按住了她。
“你可不能沉迷于美色,”他自以为小声地说道,“妇人家要是发现能拿捏住你,那你以后可就……”
“……………………”
她不知道该说点啥,董白也不知道该说点啥。
于是董白起身,抱了酒壶去打酒,吕布继续发牢骚。
“若是朝廷欲进一步,则当令我带兵出去平剿;若欲退一步,当派大臣过去招抚,这么不进不退的到底想干嘛呢?”
“那……将军为何不劝谏呢?”
吕布的眼神突然变了一下。
“王允心中,我不过一剑客尔。”
这正是她所想的。
吕布、张辽、高顺、魏续,这些人都表露出想要结交她的意向,她在市井间也有剑客之名,但对于公卿而言,这是一个带着贬义的称呼。
“你也如此。”似乎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吕布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你我这等草芥,攀不上世家大姓,如我这般,再进一步也就难了,就我这位置……”
他打了一个嗝儿,“还不知道能待多久啊!知道不甘心的武将什么下场吗?”
董白恰好推门而进,吕布指着她便大声嚷了起来,“这就是下场!”
……………………
“他喝多了。”她小心地从董白手里将酒壶拿过来,挥挥手让她赶紧躲起来,“不必当真,不必当真。”
“你看我多和气……嗝儿!”吕布还在企图跟董白聊天,“我跟你说,虽说是我动的手吧……其实我们俩处境也差不多……”
董白那张本来就很白的脸简直惨白一片,两只大眼睛里全是眼泪,硬是没吭声,气也没敢喘,但还是很气愤地盯着他看。
但不知道吕布是不是看不懂别人脸色,他仰起头,冲董白笑了一笑,然后跟咸鱼比了个赞叹的手势,“我就知道你这人慧眼识珠,你看看你,捡个美人回来也这么乖巧安静,安静好啊!”
……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跑出来喝酒的?她原来以为是朝政之事,现在又觉得像是家事,但吕布不知道她像看神经病一样在盯着他琢磨,一拍大腿。
“以后我想喝酒就来你这好了!”
【他到底来干嘛的啊?】她惊恐地在心里问了一句。
但黑刃的回答有点突兀,又有点意味深长。
【他不明白,你也不明白,他们都不明白,】它说,【事情变了,不一样了。】
“他好像喝醉了,”董白望着躺在席子上打了两个滚儿后一动不动的吕布,声如蚊呐,但还带了一点而没掩饰住的愤慨,“我把他丢出去?”
……她回头打量了一下董白,有点感慨,“你都以为他睡着了,还只想着给他丢出去,他说得还真挺对的。”
“……而且就你这个胳膊腿儿,也搬不动他啊。”
端着油灯过来的董白一瞬间鼓起了两颊,正想说点什么时,巷外突然起了一阵马蹄声,转瞬便到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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