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非一州之事。”他一字一句,斟酌着说出口,“而是天下事。”
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那么,民信于何处?
四百年汉室基业,不在雒阳,不在长安,不在朝廷,不在天子之手!
要如何令人民相信,这个大汉还是有公义存在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上位的主君,而他略一思索后,将目光从众人脸上一寸寸地掠过,最后停在了田豫脸上,目光中也带了一丝笑意。
“清点粮草,筹算辎重搬运事,便要辛苦国让了。”
这句话几乎不能算是暗示,而是明示,因此关张眼中立刻现出光彩,而田豫只有深深欠身。
“是。”
所有人对刘备接下来要发布的命令都已心知肚明。
虽不过萤火之光,未尝不能照明天下!
“明晨点卯,拔寨启程,”他说,“先至北海,而后南援徐州。”
“是!”
一群人各自领命而去,只是到陆悬鱼这里,刘备还真是斟酌着在想能给他派点什么活。
……毕竟博泉的八卦,他也自云长那里听了一些,撒泼的打滚的抢饭的逃跑的什么都有,好不容易收了些冀州兵,也不过操练了数月。真要拉出来,他感觉有点为难这孩子。
但少年忽然上前了一步,“主公。”
主公被喊得一愣,两只眼睛有点呆滞地看着他。
陆悬鱼跟其他人不太一样,虽然总是“小人”“小人”地自称,但谁都能看得出来,这少年心性桀骜,并不会真认谁为主,因此当面称呼刘备时,总是按照城中百姓的习惯,称他为“令长”。
当然,这种游侠气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刘备身边这群人多半是北地游侠出身,连他自己也有这样的习气。因而陆悬鱼类似客将一般的身份在博泉招兵,刘备也未曾阻拦。
他这人心性豁达,总觉得如果是志同道合的人,总会走到一起,若中道而别,虽然遗憾,但人间憾事太多,这一件又算得了什么?
除却田豫那等一板一眼的文士外,这些兄弟们原本也没谁会走仪式来向他效忠。
但是陆悬鱼现在的神情有点不太对劲,刘备于是察觉到了一点紧张,还脑补了一些有的没的。
比如说“委质于君,书名于册,示必死也”之类的画面。
但是陆悬鱼的“委质”和其他人的似乎完全不一样,她将背后的长剑摘了下来,递了过去。
刘备有点懵,但还是接过来。
这是柄好剑,无光自晦,自有凛然之气,但剑镗与日常所见之剑不同,格外宽大些,这柄剑总体也较普通剑长一些,因此总觉得挥舞起来很不顺手。
他拿在手里,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番,然后抬起头看向少年。
“我的剑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剑,”陆悬鱼的目光那样认真,“但我从未让其他人碰触过。”
于是刘备理解了他这个举动的含义,又将这把长剑递了回去。
“但是以后,”少年微笑着说,“这剑也是你的了。”
陆悬鱼走出那间屋子时,田豫在台阶下等着她。
她想跟他打招呼其实不容易,因为她的脑子里满满都是黑刃的垃圾话,包括但不限于“呸!”和“呸呸!”和“呸呸呸!”之类,但她还是努力地从那一堆抱怨中分出了一小块区域,客气地跟田豫打了一声招呼。
田豫此时的神情倒是不那么严肃了,但那张脸上有一点幸灾乐祸。
“悬鱼要回博泉吗?”
“是,”她说,“我也要回去清点我的粮草辎重,跟着你们一起出发。”
田豫思考了一会儿,“你最多,带过多少人出门?”
“……这是什么问题。”
“很重要的问题。”
她想了想,“五十人。”
“来回几日?”
“三日。”
田豫摇摇头,“再久些。”
那就只有带着东三道小分队的姐姐妹妹们一起了,时间虽然长,但人数还算不多。
她诚实地讲出来时,田豫那张脸上浮现出一层幸灾乐祸。
“那你快去吧,”他说,“要知道,带五个人出远门,和带三百人出远门是完全不同的,你要准备的东西不同,要做的谋划不同,遇到的各种意外也不同,我现在提醒你了,莫谓言之不预也。”
……这人奇奇怪怪的。她想,她一次性从豪强那里敲诈来了二十辆辎重车,有什么装不下,带不动的?
但她很快意识到,带着三百人用两条腿走个几百里这种事……它真的不是很容易。
第113章
行军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不管是在友方地盘上,还是敌方地盘上。
首先是粮草,你有多少车马,有多少民夫,你的粮道有多长,途中需不需要护卫。
如果是在自己地盘,或者友军地盘上,你不能靠掠夺敌人战略物资来补给,于是一粒粮都必须自掏腰包,那么粮价是买方说了算,还是卖方说了算?当然你也可以跟友军地盘上的地方官,士族豪强们友好协商,不过,足下郡望是……?
如果是出了友方地域,来到了敌方的势力范围,你当然可以去掠夺敌人的战略物资,但你每次抢粮都伴随着大动干戈,屯粮之所素来是双方最为看重之处,不火拼一场是没人愿意心甘情愿将粮草奉上的。除此之外,你也可以去抢当地百姓的粮,但那样的话,你与曹贼何异?
她只有三百人,组建不起什么粮道,只能让大家将所有粮食都装车运走,因此博泉这里几乎不能留什么人在。
当然,回博泉之前,她得先回一趟家。
……全家都大惊失色,没办法,她们真是没见过陆郎君这么狼狈的样子,小郎还能认出她,阿草干脆没认出来,刚学会的话也忘干净了,指着她就开始大哭,董白怎么哄都不行,最后同心过来,照屁股拍了一巴掌,总算止了。
好在家中不缺木柴,烧了两大桶热水,让她清洗了一下自己。
她有一具战士的身体,也有一颗战士的心,因此强度高到难以令人忍受的战斗她也能坚持下来,但并不意味着身体不会留下痕迹。
那些在她浮出水面时便开始结痂的伤口,此时血痂已经快要脱落了,她用指甲抠了一下,于是一个个深深浅浅的伤疤便显现出来。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将它抛之脑后。
今天的晡食特别丰盛,同心杀了一只鸡,佐以春日里新上市的野菜嫩芽,吃起来清香爽口,美中不足是今天的话题特别严肃。
“郎君欲往徐州?”同心问,“何时方归?”
“我亦不知,但……总要数月吧。”八百里的路程,去时半月,归时半月,但中间打仗要多久,她也不知道。
姐姐妹妹们互相看一眼,饭桌上就有点低气压,但董白立刻说话。
“我们与阿兄同去可否?”
“那怎么行!”她想都没想就否定掉了,“那是在打仗。”
“打仗嘛,”董白说,“也不是没见过。”
……她得想想怎么说,但四娘立刻也跟上了。
“军中的男子难道各个会缝补不成?若是军旗破了,还不是要女子来修修补补?我会洗衣缝补,又会生火做饭,怎么进不得军营?”
“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她努力地继续说服她们,“行军艰难……”
“自长安至此,一路都走来了,”同心说,“还有什么更难的。”
话虽如此,还是不对劲。
小郎听了半天,突然捶起了桌子,“我是男子!我可以——阿姊!阿姊我错了!”
“徐州并不太平,”她想了一会儿才说,“我见过许多惨像,如长安那般,甚至胜过长安。曹军势大,算上我这几百人,刘将军不过两千兵力,在曹贼面前不过螳臂当车,如何能令你们亲涉险境呢?不如留在这里……”
“郎君若有闪失,天下何处不是险境呢?”
于是屋子里短暂地沉默了一刻,只有阿草爬来爬去的声音。
“阿兄若是带上我,”董白打破了这个冷场,“除却缝补针织外,我还有许多手艺能帮到你呢。”
“……比如说?”
董白眨了眨眼,“比如说,我识文断字,能写会算,算不算手艺?”
“虽然也算,但我自己也能算清账目。”
“阿兄若遇阀阅世家,我亦知该如何与之往来。”
“……我也可以不往来,”她说,“我有特别的交流技巧。”
董白那张小脸鼓了起来,她眼珠转了一下。
“春时多雨,草料容易发霉,阿兄可曾想到?”
“……哈?”
陆悬鱼用过晡食,连夜回到博泉时,见到了一个几乎就要变了样子的李二。
“郎君,并非小人不精心照看……”睡里梦里都忘不了这摊子事的李二苦着脸说,“这些骡子究竟如何病倒的,小人实在不知啊!小人自十三岁起,学的就是杀猪劁猪的手艺,小人实在不知这些畜生是怎么回事啊!”
……马上要出门了,但是骡子病倒了好几头。
天色未亮,她在牲畜棚里外转来转去,查看那几头病恹恹的骡子,突然就想起了董白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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