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是下午,士兵们应该在修补庄子的栅栏,尽量将它搞得像样一点儿……但她哪怕离得很远也能看出来空场上的士兵数量少了很多,只有三十余人不说,而且被剩下的游侠儿看得跟劳改犯似的,谁要是干活速度稍慢了一点,身后的“督察”一脚就踹上去了!
“这怎么回事?”她夹了一下马腹,小跑回来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人都去哪了?”
李二抬起头,含着热泪望向她,“将军,他们跑了啊!”
“……跑了?”
“今早有个附近邬堡的人跑过来拉人,说什么他们那边有做活的缺,不仅一天能吃两顿饱饭,还可以带了家人一起去,不比在这里卖命强么!”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跟着跑了!”李二指着剩下的这群人嚷道,“他们也想跟着去!被我们看住了!”
她跳下马来,将缰绳丢给李二,大踏步走进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在不知道李二从哪寻来的破席子上坐下,她得冷静一会儿。
【我感觉你好像对这种情况不是很陌生,但很意外,】黑刃的声音有点不解,【为什么?】
【我第一次遇到逃兵,当然意外了。】
【那为什么不陌生呢?】
【因为我总感觉好像看见了什么做一天玩三天的生物……】
总而言之,她终于知道了张飞同她说“招募一百人要是能留下五十人就算胜利”的意思了。
这些流民的逻辑和高顺那个陷阵营的士兵用的完全不是一套,他们不将自己看做大汉的剑盾,也不在乎什么保家卫国的荣誉感,更没有出人头地的欲望,至于什么奋勇当先,名留青史那种事跟他们毫无瓜葛,他们目前就只是在烂泥里打滚,听说哪里有饭吃,就跑到哪里去了。
但这也不能怪他们,古人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他们……
算了,她惆怅地想,还是去寻这里唯一一个识文断字明礼节懂荣辱的人聊聊天,看看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吧。
她走进给山羊胡单独辟出的那间屋子里时,以为自己走错了。
因为她是费劲心力布置了一下这小屋的,里面的家当包括但不限于油灯,草席,案几,水壶,水杯,笔墨,还有一些空白竹简和纸张。
她为了表达自己礼贤下士的诚意,还预支了一个月的薪水给山羊胡。
但这一切现在都不见了,这小屋里什么玩意儿都没剩下。
她匆匆走出去,“山羊胡呢?”
“啊?”
“……我是说,张功曹呢?”
李二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慌,“那个邬堡的主事说,他们也很想请一位先生去记账……”
“那个邬堡在哪?”她听到自己的牙齿格格乱响。
第103章
世界上有无数的人,无数的组织,因此衍生出无数的矛盾,有的容易解决,有的难以解决,有的可以用言辞解决,有的可以用联姻解决,但无论如何,总有一种办法可以解决一切人与人之间的矛盾,而陆悬鱼特别擅长这种解决矛盾的技巧。
那座邬堡的主人之前没有这种招募需求,现在跑过来疯狂挖她墙角,这行为就跟过几年才能上线的那位内心世界路人皆知的磊落男子似的——路人皆知。
无非是不希望这里有个新的武装力量,想用一点手段将她扼杀在摇篮里而已。
但问题是……作为一条舍弃了情商与魅力,换来几乎可以说站在本位面顶端的战斗力的咸鱼,她想要对周围的邬堡做点什么,是根本不需要那几十号老弱病残帮忙的。
问清楚了那个邬堡的位置之后,她没说二话,骑上马就跑过去了。
到邬堡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门也已经关上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圈这扇两丈高的实木大门之后,无视掉哨塔上仆役的问询,默不作声地拔出了黑刃。
片刻之后,她将黑刃收回了鞘中,拎起一根木棍,踩着轰然倒塌的门板走进了邬堡,将几个冲上来的家丁打飞到一旁,一步步地走进了鳞次栉比的建筑群中,她走的速度不快,因为她需要寻找到这座邬堡的主人,但她在路上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比如见到人家的青瓷花瓶,她随手就敲碎了。
再比如见到了美轮美奂的博山炉,她也一棒子砸扁了。
又比如人家养得皮毛铮亮的猎犬,冲上来想要冲她呲牙,她举起了木棒——然后狗子就疯狂夹着尾巴跑了;
她就这样不疾不徐地一间接一间屋子地走动,时不时踹飞几个大着胆子凑上前来的仆役,还吓哭了好几间屋子里的小孩,以及穿着华丽,有可能是堡主小妾的女人。
……再往里走就时不时见到女人孩子狗抱着哭的场景,特别可怕,但她总算还是在一群女人中间把瑟瑟发抖的堡主揪出来了。
“你现在知道了,”她揪住那个老头儿的衣领,“我想拆了你的家业,是用不着别人的。”
“是是是是是,”老头儿涕泪横流,“原以为传言皆虚妄,不想将军果真天人下凡!勇冠三军,虽项王亦不能比!求将军放过我一家老小!我愿将招募来士兵尽皆还与将军!”
“背主之人,我要来何用?”她冷笑了一声,“你想要,便尽管留下。”
老头儿额头流下一滴汗珠,“是老朽昏聩,失礼在前,失言在后!老朽愿送猪羊各十头,粟米百石,丝绢百匹作为赔礼如何?”
她扔下了木棍,老头明显缓了一口气,讨好地冲她笑了一笑。
她从背后抽出了黑刃,于是老头一瞬间呼吸又屏住了。
“再给你一次机会,”她笑道,“重新说。”
老头儿额头上流下的汗珠化为了泛红眼尾的那一抹晶莹泪水。
“将军宽仁,护佑一方百姓,既蒙将军恩德,恨不能结草衔环以报!”老头儿哭着说道,“以后必定按月押送粮草至营中,略表一二心意!”
她露出了一个如花笑靥,“好,有这份心意就行。”
一松手,老头儿瞬间滑落到地板上,软软的跟滚烫铁板上的黄油似的,再也没有地方豪强那个山大王的气势了。
她正想走开,想想忽然转过头,“哦对了,山羊胡呢?”
……山羊胡很尴尬,她也很尴尬。
邬堡给他安排的新办公室明显没有她给他安排的好,毗邻杂役住的屋子不说,墙皮脱落不说,窗绢还漏了两个洞,屋子里的家具都是他自己背过去的。
她四处看看,他缩在角落里喘着粗气,怒视着他。
虽然打是打不过她的,但山羊胡硬是阴沉着一张脸不吭声,任由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哭着扑上来,给她下跪磕头。
她和堡主的矛盾已经解决完了,堡主同大家宣布这是一场误会,她是堡主十分看重的豪杰、剑客、将军、座上宾,总之她跑到后面仆役住的泥屋里找谁晦气,邬堡里的人都十分明智地假装看不见。
因此等了许久也等不到救兵的山羊胡崩溃了,“你究竟想怎样!”
“我只是不理解,”她说,“你在这里,住的也没我那里好,禄米必定也没我给得多,而且他们也不像我这样尊重你,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呢?”
山羊胡沉默不语。
似乎是听到话里有些活络的意思,他的妻子膝行着回到山羊胡身边,抱着他的腿哀求起来,“先生,将军如此看重先生,先生何不效法廉颇,若诚心悔过……”
山羊胡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他那双赤红的眼睛转向了自己妻子,然后猛地一脚,将她踹倒在地!
“贱妇!尔欲使我失大节耶!”他骂道,“我宁死,也不为贱民下!”
“……贱民?”
那瘦弱妇人被踹倒在地,起也起不来,两个孩子扑到她的身上大哭不止,看得她疑惑极了。
但山羊胡露出了一个傲然的笑容,“不错,你一个杀猪匠,也配做我的主君么?!你可知我是太原张氏子,祖上……”
后面的话她没听完,她伸手揪住了他,在他妻儿的惊呼与哭喊声中将他拖了出去。
外面的人点着火把在那里探头探脑,有几个之前跳槽过来的士兵一脸心惊胆战,缩在角落里悄悄伸脖子往这边看,她都浑然不在意,只随便指了两个人,“你们,过来。”
于是那两个可能是堡主身边亲信的人就小心翼翼蹭了过来,“将军有何吩咐?”
“给这个人头发胡子都剃了。”她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了一把五铢钱出来,扔了过去,“就在院子里剃。”
山羊胡发出了嚎叫声,但周围人一拥而上,给他捆了个结结实实,那两个人手疾眼快地将他嘴巴堵上了,再发不出半点不敬之语。对这座邬堡来说,好声好气给这位将军送走才是最主要的事,乱世里想活下去都不容易,谁在乎一个破落士人的自尊呢?
但她骑在马上,慢慢地走在荒原上时,还是忍不住想起山羊胡那个眼神。
仇恨、鄙夷、讥讽。
碍于生计不得不收了她的钱,因此更加憎恨她。
三十多人,加上十几个游侠,凑一起正好五十人,她也佛了,暂时不募兵,先给这些人从基础开始扫盲。每天上午学习,下午操练,晚上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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