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了尘土的梳妆镜,如狼似虎的段家小姐,不通音律的歌舞伎,以及地窖里传来的轻微声响等等,都让诗人越发警惕。
在听到几位女子所吟之诗,诗人才算真正窥得她们的真面目,将她们诗中的突兀之处替换之后,刚好可以发现这些替换前的词可以连成一段话:“斯人贼也,小姐困,望报官。”
捕快顺着几个小女子面皮与下颚连接处一揭,果然都露出了凶神恶煞的一张脸,婆婆和丫鬟甚至都不是女子,而是男子。
这可惊坏了他们!
来到府衙严加拷打,这群桃花盗才算招了实情。
原来是段家老爷家财万贯,偏偏妻子早逝,只得一女,前几个月患了眼疾,目不能视物,听说了这件事的桃花盗贼,就想出了一招偷梁换柱的妙计。
她们易容成小姐和了解小姐秉性的婆婆丫鬟的模样,把真正的段家小姐等人锁在地窖之中,每日里学着小姐的模样,只等段老爷一朝归西,好谋得百万家产。
偏偏这老爷虽然眼疾严重,硬是撑着一口气不肯归西,道未见女儿嫁得到良人,咽不下那口气。
她们只好想了个抛绣球招亲,只待新郎官招赘到段府得到家产,就将其毒死,坐享段府荣华富贵。
刚刚念得那些诗,也是她们为了贴合小姐喜好风花雪月的样子,逼着真正的段小姐给她们作得,哪想还藏有这样的精巧之处!
终于,诗人和捕快们从地窖中救出了真正的段家小姐,与之前的假小姐长相一样,但周身气度娴静美丽,哪怕历尽磨难,但大家闺秀的风姿显露无疑。
以前只看到假小姐还不觉有什么,但如今真假小姐一对比,才发现真真是牛骥同皂、鸾枭并栖、凤枭同巢。
之前的假小姐,在真的面前,及不上对方一分一毫。
段家小姐哪怕此刻虚弱疲累,也坚持着对诗人盈盈一拜,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诗人依依呀呀唱曰:“容可掩,然后器质难掩。”
“身可掩,然后才学难掩。”
“左右侍人可掩,然后品行馨芳难掩。”
“嘻!斯人也,则不愚如彘,夺他人物饰扮,二步言三句即见恶臭,虽得他物以显。终是有识破者,则骂极论,竟为恶,臭名昭著尔。”
容貌可以伪装,身形可以遮掩,但真正的才学和品行是伪装不了的。
某些人蠢笨如猪,粗鄙恶臭,就算靠抄袭剽窃他人的诗词获得了短暂的风光,但他的卑劣是刻在骨子里的,只看他走两步,说几句话,就能看出来。
待他日被人识破出来,迎接他的只有被众人唾骂,鼠窜狼奔,最后恶有恶报。
二楼的张翰文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来,双目赤红盯着台上的戏子,像是要活撕了那个诗人。
第51章
此戏唱罢,台下食客被这精彩的反转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回过神来,皆赞叹不已。
有人有心想抬头看眼原作者所在的地方,以表钦慕之情,却见张翰文从二楼急急奔下楼来,脚步慌乱,神态惊怒。
那人还没来得及赞叹张举人诗做的好,斟酌修改过以后又是更胜一层,张翰文就先拂开了他,抓住刚刚要下台饰演诗人的小生。
“谁让你改我的诗词的?谁让的!”张翰文拽住了他的袖子,待诗人唱出最后的那段戏以后,他的忍耐终于达到了限度,再也忍不住下了楼。
那小生见状,也不恼只是笑道:“这位客官先别着急,有什么要紧的事可以找我们老板说,我也只不过是个唱戏的罢了。”
张翰文怒极,“那就把你们老板给我叫出来,我倒要看看堂堂一个京城有名的‘桃李苑’戏班子,怎么好意思不经我允许,随即篡改剽窃我的诗词!岂有此理!”
他正说着,一个杏色衣衫的男子就从后台走了出来。
“我就是‘桃李苑’的老板,这位客官可是有什么事情?”男子约莫三十岁,身材瘦削修长,眼睛很有神采,哪怕遇见张翰文这样急躁愤怒的客人,声音也不急不缓。
张翰文冷静了一点,面色依旧难堪,但说话也能有些条理,“我想知道你们这台‘闹春风’的戏是谁做的?里面大量化用我的诗,在那几个丑角身上,却未曾和我说过。”
旁边的宾客哪成想戏曲看完了还有出闹剧可以看,都伸着脖子听两人的对话。
此时听到张翰文的话,一与张翰文素来不对付的青衫男子笑道:“不是你做的,你之前为什么不说,反而在二楼与我们招手,不知道的还以为全本都是你写的!”
张翰文脸色一僵,他之前确实抱着,既然这家戏班子用了他的诗,那他可以趁此敲诈一笔的想法,这部戏这么受欢迎,若是他们互相分了钱,也算皆大欢喜。
可没想到他们不仅改了他的诗,还将这台戏的末尾编的如此刁钻,此戏一日不散,他就如鲠在喉,这才急吼吼的找了戏班子的班主理论。
“我之前是不忍扫了大家的性子,如今这台戏已经结束,自然就要将有些事情摆在明面上谈一谈了。”张翰文狡辩道。
老板闻言却不为所动,只是将那小生护在身后,客气道:“这位客官怕不是听错了,我们戏班子里的每一出戏的每一首诗,但凡有别人作品参与,都会获得同意才进行。您说的是哪一首是您的,我且去看看。”
里面的诗大多用的是张翰文,张翰文刚说了两首,就见老板从后台拿了一个本子,翻出了那两首诗的出处。
“老板且看看,诸位想必都知道这两首诗乃是我张翰文前几日与同僚饮酒和年初赏梅是所做。”
“确实如此!”
“这个我倒是记得,后面赏梅那首诗张举人作得时候我恰巧在场。”底下的人交头接耳,互相讨论,都觉得这戏台老板干的事不大地道。
“客官怕不是记差了”,老板看完了册子抬起头来,“第一首乃去年醉欢院的渡月姑娘所做,至于第二首《一枝梅》,是前几年在澜州广为流传的曲子。”
渡月姑娘恰好是他在醉欢楼的红颜知己,张翰文闻言勃然大怒,“休要信口雌黄!这明明就是我所作,你们有什么证据说它们先我被做出来?”
“渡月姑娘的那首诗曾被改编成乐曲,虽然并不出名,但也是早就记录在册;至于《一枝梅》,每个澜州喜好这台戏的,也都可以为此作证。”
戏台老板说的言之凿凿,倒是让看热闹的宾客开始怀疑起来,他们看了看鼻尖冒汗,脸色青白的张翰文,察觉到此事并不简单。
张翰文如同被泼了一头冷水,他这些诗本来就是在他的红颜知己手里剽窃的,来路不正,所以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他说的这些,听到老板这么说也难免心虚。
事到如今,再争辩下去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张翰文急着脱身,看热闹的食客却不然,有了解张翰文的诗的文人,见这两首诗有出处,也开始问张翰文的其他诗。
老板好脾气地翻着册子,一个一个回答出来。
结果有意思的事情出现了,这些诗一个个都有比张翰文所作诗时更早的时间。
藏馐楼是一家极尽奢靡的豪华酒楼,底下的宾客不泛有富贵闲人,文人骚客,都与吟诗作词沾点边,或多或少听过一些张翰文的诗。
就算之前不知道,对刚刚那台戏里唱的诗词也还有点印象。
如今仔细一琢磨,确实发现这些诗词不像是一人所作,诗词字画这种风雅趣物,久了都会形成自己的风格,可偏偏这些诗词,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有时候在一首诗上还算短处,在另一首上却变成了擅长了地方。
之前在戏词中,小姐唱风雅,夫人唱深院,丫鬟唱活泼,歌舞伎唱寂寥与韶华,每个人都唱着符合自己特点的诗词,让人只觉曼妙贴合。
可这些诗若是加注在一个人身上,确实就显得有些不合理了。
底下的食客议论纷纷,眼看着局面已经不受控制,张翰文匆忙解释道,“我以前常观察周遭的女子,体会的大部分都是她们的心境和情感,写的诗自然会有些许不同,这桃李苑的老板分明是信口雌黄,陷我于无德无义的境地......”
可是就算心境能变,遣词造句的习惯也能变吗?
在座的各位都作过诗,对此都有点数。
“张举人若是真想证明这些诗乃是你所作,不若每种风格都作上一首,我们再评判也不迟。”底下有食客嚷嚷道。
张翰文心中窝火,但现在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在脑子里搜刮一番,“妆色欢颜并蒂莲,谁叹......”
戏台老板道:“客官这首诗与我们前几日收录的一首诗似乎有所相似......”
他挥了挥手,就有梨园的小生将几册戏本拿了上来,老板打开某一个的册子,上面赫然有着张翰文刚刚念的诗,上面的字迹早已干涸,更够看出并不是现写的,而是如老板所说,早在前几日就写上去了。
这事一出,更是贻笑大方。
台下宾客笑成一片,再没见过这么荒诞的事情,剽窃诗词被当场逮到,实乃一大奇观!
张翰文心中叫骂不已,见到了册子上的诗,只梗着脖子道这是戏台老板新加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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