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短短不足半分钟的时间,江莳年去而复返,却不知晏希驰经历着怎样的心路历程。
窗外月明风清,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棂,倾泻在他肩头。
江莳年见他静静坐在轮椅上,微微低垂着头,仿佛一尊沉默的山岳,不声不响的,指节扣着轮椅,很用力,却是个些许无措的姿势。
就好像一个故意发脾气的小孩,以为人会哄他,结果人直接走了,就剩他一个人在那里。
分明看不清表情,但那一刻江莳年就是觉得,晏希驰面色惨白如纸,仿佛暗夜中即将枯萎的花朵,在固执着不肯凋零。
察觉到她回来了,他抬眸。
四目相撞时,那双空寂的眸子里似有暗火浇烧。
“不是滚了,又回来做什么。”
不动声色的吸了口气,江莳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重新蹲下去,摆好小凳子,坐下来,然后在晏希驰隐隐抗拒和抵触的情况下,重新替他挽起裤腿。
这一次有了心理准备,她没让自己的表情出现丝毫破绽。
…
麒麟灯台上的烛火幽幽燃烧,有细小的飞蛾在不知疲倦地撞上灯罩。
居高临下,看着江莳年的手撩起自己的亵裤,一直到膝盖位置才停下,晏希驰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她的指节纤长白皙,素洁如玉,此时此刻,正轻轻抚上他腿间狰狞的纹路。
一点点,一寸寸……
分明感受不到那是怎样的触觉和温度,晏希驰的身体却在逐渐变得紧绷而僵硬。
“本王问你,回来做什么。”
“当然是伺候王爷敷药。”江莳年低着脑袋没敢看他,小心翼翼拿起旁边的墨盒,寻思着要不要为自己先前的反应道个歉,或是干脆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毕竟她现在把不准晏希驰的情绪究竟是怎么个状态,觉得还是少说话为妙。
然而她的指尖还未探到药膏,晏希驰忽然朝她躬身,直接一下将墨盒打翻在地。
“啪”地一声——
静默的夜晚,江莳年被这动静吓得浑身一抖。
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被晏希驰钳住下巴:“不是很恶心,在这儿装什么?”
猝不及防的,江莳年被他的力道带得向前匍匐,几乎是以跪伏的姿势,上半身磕在他膝盖上,却要被迫仰头与他对视。
第一次,江莳年在晏希驰眼中感受到了鲜活的情绪,是恼羞和愤怒,如有实质。
然而此时此刻,江莳年心上陡然升起的怒火,比起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18章 反抗
原因无他,江莳年讨厌这样屈辱的姿势。
被掐着下颌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别人掌中之物,可以随意的磋捏揉扁。
而她又哪有什么恶心?又装什么了?
“王爷这话什么意思,年年听不懂。”江莳年按捺着情绪,拧着眉头别开脸,却在下一秒又被晏希驰掐着下颌强硬地掰回去。
“江姑娘的恶心就差写在脸上了,这就是你所谓的想要伺候本王?”
晏希驰没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包括她此刻拧眉的样子。
江莳年为何拧眉?无非是受不了晏希驰眼下的态度和举动,她又不是什么猫猫狗狗,他凭什么要用这样的姿势磋磨她?
两人一个被迫仰头,一个躬身前倾,鼻尖几乎都快要抵在一起。
如此暧昧的距离,甚至能感受到彼此间吐息温热,然而气氛却是剑拔弩张,暗流汹涌。
对视上那双被恼怒浇得几分混沌的凤眸,江莳年诚惶诚恐:“年年没有觉得什么恶心,刚刚只是被吓了一跳,王爷却让年年滚,年年就滚出去……搬了小板凳回来,只是这样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然而就像江莳年曾经意识到的一样,晏希驰从来不听别人解释,他只信自己认定的“事实”。
他道:“本王不瞎。”
江莳年心下冷笑一声,尽量维持着温和的语气,反问道:“那王爷觉得,年年到底要怎样才会令您满意?”
此言一出,晏希驰半晌无话。
他是个惯于自省的人,平时也会有意识的去追溯自己一些情绪、行为的源头,但当江莳年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晏希驰心里没有答案。
就像上次江莳年问他,王爷为何总是把事情往最坏最糟糕的方面想,为何如此敏感多疑?
晏希驰不知道自己这些毛病吗?他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展现出这些毛病却是一种无意识的本能。
好比江莳年在听到“滚出去”三个字的时候,明知道滚出去可能会坏事,并且最终她也折回来了。但在当时那短短一两秒,无论是出于自尊心作祟还是其他什么,她确实“滚了”,这也是一种本能。
人都是情绪动物,在面临一些状况时,下意识说出一些话,作出一些反应,都是本能。
彼此的本能冲撞到对方的底线或“三观”,便是人与人相处产生矛盾的源头。
对于江莳年的问题,晏希驰也并非当真答不上来,不过是追根溯源之后,对其中的原因难以启齿且自我抗拒罢了。
于是他习惯性沉默。
且由于两人之间的距离和氛围,以及掌心和指节之下,少女肌肤带来的柔软触感,晏希的注意力更多都在江莳年身上。
他能明显察觉到,他的王妃有情绪了,不仅如此,她还在努力克制。
事实却是她的小脸憋得通红,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大,而那里的柔软和丰腴,正正蹭着他的膝盖。
很异样的滋味,晏希驰被蹭得黑眸深杳,注视着她眯了眯眼,不说话。
“又是这样。”江莳年言语中不自觉带了情绪:“年年每次问王爷什么,王爷从来不答,就让年年自己猜是吗?”
“王爷是不瞎,年年却该装瞎,就算看到王爷腿上的纹路被吓了一跳,也不能表现出来,不可以有任何情绪和本能反应是吗?”
“王爷扪心自问,究竟是年年表现出恶心,还是王爷你自己觉得自己恶心,才会说出这样妄自菲薄的话,还要把怒气撒在年年身上。”
…
一句“自己觉得自己恶心”,一语中的,直戳晏希驰内心深处最隐晦的痛楚。
仿佛陡然间被人揭开疤痕,露出内里趋近腐烂的肉。又仿佛被人直直看穿心思,触到他长久以来伪装在平静之下的自我厌弃。
晏希驰的面色几乎瞬间沉了下去。
而他曾经在心里总结的也很到位,江莳年确实是个容易炸毛的人。
上辈子她就不是个好脾气,乖的时候很乖,软的时候很软,一旦火气上来了,却也不是什么好惹的。
她能忍耐着晏希驰,完全是出于惜命。
眼下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除了被心里的憋屈和愤怒烧得失了理智,更多的还有一份试探。
想知道一个人的底线在哪,就得试探着去踩对方可能存在的底线。
江莳年不想永远都在晏希驰面前如此卑微,换句话说,她骨子里就没有这个世界所谓的尊卑概念,她愿意为了续命讨好晏希驰,却不大受得了过程中本该承受和忍耐的委屈。
因此晏希驰出言讥讽,打翻墨盒,掐她下巴……这些行为在古代亦或书中世界可能都算正常,但在江莳年本身的观念里,每一样都是极不尊重人的行为,也算成功激起了她仅有的那点儿反骨。
如果说晏希驰今夜的言行是在试探江莳年对他真正的态度,那么江莳年这会儿也刚好在试探他。
一个渴望爱却不信爱,一个因系统任务被迫去“爱”,却凡事本能地优先考虑自己的感受,不够真诚。
故而一旦交锋,自是“硝烟弥漫”。
此时此刻,江莳年心跳很快。
她在等待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譬如晏希驰会不会一怒之下甩她一巴掌,或是干脆直接拧断她的脖子。
晏希驰既有曾经带兵打仗,想也知道一身本领,就凭他手上的力气,掐死她很容易,一巴掌说不定都能将她扇出老远。
江莳年心里怕,但怕的同时,也存了赌的成分。
赌自己此番惹怒晏希驰,他会不会遵守那个“不会伤害她”的承诺。
…
静默,晏希驰的胸膛也在起伏。“是谁给你的胆子,在本王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肆。”
他嗓音寒凉,黑瞳阴鸷,苍白俊美的面容之上浮现森然戾气,看起来活像个午夜艳烈的鬼。
这种氛围之下,或许是太害怕了,江莳年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栗,却也固执地学着晏希驰沉默时一样,不答。
紧绷的神经,激烈的心跳。
夜风却在此刻吹过,不知什么地方,隐隐飘来刺玫花的芬芳。
两人无声对峙。
少女呈匍匐的姿势半跪在他身前,因为恐惧,连睫毛都在跟着颤抖,却是不服气地梗着脖子,直直看着他。
半晌,晏希驰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有些讥诮地勾唇:“这就是你所谓的恋慕本王?”他一边说着,指节一边摩挲着她的下颌,力道很重。
“这就是江姑娘为人妻的态度?”
彼时的江莳年并未听出来他话里蕴含的另一层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