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时没有抽手,反而往前挪了一寸,手掌擦着刀锋翻上去,折了他的腕,卸了他的刀。继而往前,抬手劈他的肩,让他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
兰时忍着痛,把这蛮子提起来,才看见自己那条被豁开个口子的长鞭。
若不是怕这蛮子把血都流干,兰时肯定会再扎他两刀,这长鞭可是阿娘的遗物。
兰时看着生气,把这蛮子劈晕了事,卸了一旁的突厥旗帜,捆猪一样将人扎在旗杆上。
这一场夜袭,戌时随火起,丑时南北两路驻军会合拿下燕州城而止。
东边矿上的炸也停了,风也渐小,十二十三带着人去粮仓灭火,训练有素的北境军留下,加固城门,清理战场,确保突厥军都死透了,运出城去烧。
兰时也扛着被她砍晕的阿史那努吉下来,连人带杆往边上一扔,“一会儿找个医官给他看看,别死了就行。”
众人这才看清楚了都快不成人形的阿史那努吉,和比他强不了多少的兰时。
李老将军久经沙场,比这再残酷数倍的伤情也见过,但看到这幅情形,也不免咋舌。
这可是阿史那努吉,那个在九年前几乎完全左右永夜关战局的男人。
“奶奶的!这可太痛快来!丫头,你这一招招地,可打到老李心坎上了!好!,不愧是咱们北境军的先锋!”
李老将军一肩扛起他那一对铜锤,忍不住放声大笑,“小先锋,若是朝廷怪罪下来,老李跟你一起担。”
兰时露出点笑意,“不用,说好我担就是我担。”
兰时能劝动她大哥出兵,说的是按兵不动,火起再行。
若是朝廷怪罪,姜兰时愿替北境回京受审。
大哥是她的大哥,也是北境军几十万将士的主帅,不可能为她几句话赌上北境将士的性命。
如今,她算是求仁得仁,朝廷什么责罚,她都愿意领受。
“好!有魄力!百胜将若是泉下有知,也会为膝下有你而欣慰。”
百胜将,是北境军给兰时阿爹的称号,百胜将军从无败绩,唯一的一次败仗,在永夜关下,自此英魂难返。
“李将军你快收了神通吧,本就如此大胆了,再夸下去可就更没人摁得住她了。”声音自人群后传来,众人一一让开,一众士兵后头,是一袭厚裘裹白衣的姜承谙。
和尚推着他,不疾不徐到人群中央来,五郎向来淡定的脸上也挂着笑,比夏日赤阳更能暖到兰时心上去。
兰时想笑,泪却先落下来,兰时伏在五郎膝上,嚎啕大哭,“五哥,我擒了阿史那,五哥,我断了他双腿。五哥!我给你报仇了!”
上一世兰时斩了阿史那努吉的时候,根本没有半分喜悦之情,因为她无比清楚,她再杀一百个阿史那,她的父兄也不会回来了,她惊才绝艳的五哥,武定年随父亲葬在了永夜关,活下来的那个,不过是收起一身少年意气的北境军师。
当时她开了一坛酒,浇在裂风上,只盼裂风有灵,能传给五哥知道。
五郎解了厚裘,披在兰时身上,轻缓地理顺了她几乎散下来的头发,声音也柔地不像话,“五哥知道,五哥都知道,咱们家阿宛,真是了不起,五哥会好好吃药,有朝一日一定会站起来的,将来卸甲回京,做咱们阿宛最厉害的靠山。”
永夜关的确成了一个梦魇,但不是他的,而是兰时的,兰时从前笑也含蓄,说话也腼腆,从不会跟任何人冲突,哪怕父亲训她练武强身,也是斯斯文文的。
可是自从永夜关后,北境军沉寂,兰时被送到京城,她就变了,她听不得任何人说她的兄长是个瘸子,数次看姑母来信说,兰时今天打了这家的,明天打了那家的,原因都一致,旁人又说她家人不好了。
尤其是提到他,兰时是用了浑身力气将人往死里揍的。
也听说,回回都是太子殿下出面平息事端的,也因为这一点,他们这些在北境的兄长才没有强硬地同陛下上表非要将兰时接到身边来。
“都过去了,往后,咱们北境军的小先锋姜兰时,要领着全军踏过乌苏河,直捣突厥王庭,五哥还等着你将姜承谙这三个字做成旗竖在突厥王庭呢。”
兰时破涕为笑,泪眼朦胧抬起头来,“五哥咱们可说好了啊。”
五郎,铁骨铮铮的北境铁骑先锋官,被迫与兰时拉勾约定。
“不与你说了。”兰时站起来才发现此处的人不知何时退了干净,连那半死不活地阿史那都被抬走了。
只有和尚提着盏风灯候在不远处。
兰时将被豁开的长鞭放到五郎膝上,“那蛮子把长鞭给豁开了,五哥你看看还能不能修好。”
五郎应下,“放心吧,五哥给你修好。”
兰时摸上了腕间凹进去一块的腕钏,红着眼眶笑得开怀,风扬起她的发丝与厚裘一角,“那剩下来的事,我便交给你们了,我要去寻个帐篷给萧褚胤写信。”
五郎的笑容瞬间消失,沉下脸来,“你先上药!”
“知道啦。”兰时远远地晃了晃手,这一乍悲乍喜之后,兰时有些脱力,步子走得不快,但稳稳当当的,背上的伤也开始烧着疼。
不由得紧了紧厚裘。
五郎追着她的背影,眉头拧紧,他萧褚胤哪儿来这么大面子。
直到兰时的背影缩成圆点,吴钩才从暗处走上来,朝着五郎深深一礼。
“从前在京中,我口无遮拦,言语间冒犯先锋官,如今向先锋官赔罪。”
五郎对着旁人,向来连多余的神色都没有,只说了句无妨便由和尚推着走了。
吴钩却维持着这个姿势,目送五郎远去。
从前是他坐井观天,以为能自比姜家五郎。
他今日见识到了姜兰时的选择和实力,他才更加清晰地体会了曾经的自己究竟是多么狂妄,能养出这样妖孽一般的姜兰时,那不知曾经的姜家五郎,该是何等风姿。
若是换了他,家中有这样的兄长,旁人言语不敬,他也是要上去拼命的。
兰时才走到一半,便由十二十三两位兄长,一左一右地搀住。
十三兄长极其幽怨,“阿宛,你怎么从没抱着你十三哥哭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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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 证据 ◇
◎信仰坍塌,不外如是。◎
十三的怨妇脸逗笑了兰时, 结果动作太大扯动了背上伤口,兰时笑到一半时, 笑容戛然而止, 木着脸攥紧了一旁十三哥的胳膊。
十三嗷一嗓子,忍着没跳开,龇牙咧嘴恨不得抓耳挠腮的模样, 颇像个活猴。
“十三, 噤声。”
和尚推着五郎赶上来,五郎身为兄长的血脉压制, 十三也乖乖站好不敢再耍宝。
十二也不放心再让他扶着兰时,“消停会儿吧祖宗,兰时要是留疤, 我就在你身上也划个口子。”
十二卸了甲,将甲胄扔到十三怀里,小心避开兰时身上的伤处将她背起来,兰时老老实实趴在十二哥背上,他们一行五人踏着战火残骸慢悠悠从北城门往城内走,不时有士兵经过, 都互相打招呼问号。
“看来夜袭有好处, 也有不易。”
兰时瞧着过往士兵,和十二哥说道,“看来这下得清理到天亮了。”
十二笑了笑,“阿宛啊,夺回了燕州城,便是清理上三天三夜, 大家也是愿意的。”
十二说着想起极为重要的一事, 忧心忡忡但条理分明地, “矿脉炸声响起的时候,北境军突袭燕州城的消息就彻底捂不住了,哪怕咱们夺回了燕州,只怕陛下也会因私自调兵而动怒,破坏盟约这事,北境不占理,若是朝廷执意追究,十二哥回去。”
“谁说北境是私自调兵?我临行前是跟陛下通过气的,他知道我要取燕州。”
陛下与她说的是,胜则一切好谈,败就罪责全担。她算是立下军令状出来的,好在,现在有惊无险,还额外擒住了阿史那努吉。
算无遗策,滴水不漏,在领兵这事上,他们家遗传下来的这一点灵犀,可能是哥哥妹妹两个人平分了,十二不着边际地想到,或许他们家真的能出一位女姜帅。
为了不让十二再深想下去,兰时忍着痛将胳膊晾在十二哥眼底,腕钏的凹痕很是显眼。
“十二哥,你识不识得这是个什么材质?阿史那的短刀看过来的时候,那短刀都卷了刃,可见坚固。”
十二借着月色眯起眼睛辨认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不曾见过,你从何处寻来的,瞧这雕琢打磨细致地很。”
兰时不太自然地笑了一声,“太子殿下提前送的生辰礼,还——”
温吞性子的十二立马改口,“其实他磨的很粗糙,还不如十三,你这镯子都有凹痕了,改日十二哥给你磨一个,保证比这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