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目光如炬,想得比其余三人还要再深一层,他们家阿宛能说出这一番话来,想来这荒唐的男女之事,该不是太子的主意。
姜家的掌珠, 终于有了些曾经任性妄为的样子, 五郎有些高兴,但随着而来的是挥之不去的惆怅。
未曾娶妻生子,却有种如花似玉的女儿养大了,便宜了他最不瞧不上的蠢小子的憋屈。
方才还是打得轻了!
“就是因为没错,才让人愣神。”十三没顾忌,有话便直说。
“我本来想着, 将萧褚胤送回京城去, 八百里加急, 赶在战报之前到陛下身边。”
兰时这算盘珠子都快隔着千里崩到陛下脸上了,没想到算盘直接四位兄长给砸烂了。
“哦!”姜元帅稳重小二十年,听了这话嘴一撇,忍了再忍还是说道:“咱们小先锋还以身饲虎了,真是忍辱负重。”
兰时这会才觉得自己或许是捅了个篓子,还有点补不上了。
“大哥!别家小娘子的兄长可没这般让自己妹子下不来台的,姑娘家家,面皮薄。”
兰时面上的确有些发红,但那是被汤锅热气蒸的,和所谓姑娘家的面皮薄扯不上半点干系。
兰时撒了娇,姜帅受用,但他不说,哼了声,“别家妹子也没这么大胆子,你倒不担心你这一身刀伤崩开。”
说到底姜元帅最担心这事,气她更气太子,这一身伤才养几天!
那太子就与她——
可见不是个心疼人的,他怎么放心把妹子交到这人手上。
再者,萧褚胤现在是太子将来便是陛下,哪个皇帝没有三宫六院,此时嘴上说得好听,口口声声只要姜兰时一个,将来呢?
年常日久还能守住?
北境军已经拿下突厥了,北境初平,等四海升平时,天家还能容下在北境树大根深的姜氏一门吗?
等到那时,兰时身后连个倚仗都没有,不被连累都是好的,在那吃人的地方怎么熬下去?
十二看大哥这是要长谈,给兰时碗里添了半勺汤,省得面凉。
“大哥不会害你,那太子不是良配。”五郎不抱希望地想将这一对青梅竹马拆上一拆。
十三是个懂些道理但不会讲道理的锯嘴葫芦,一个劲儿地跟着点头。
看上谁不好,那太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虽上得厅堂却下不得厨房,绣花枕头一个。
“你早前不还说要选一个妇唱夫随的文弱小郎君吗?你在外征战,他替你稳定四方,像十二一样做得一手好菜吗?你看那太子,就占了个文弱。”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十三掀起兰时老底来口无遮拦。
“这个么,我拐了太子来捆在军帐里,岂不是更显得我不畏强权?”语罢兰时低头吃面,装作这话不是她说的。
四位兄长到底是心疼她,等她吃完了面才接着论这事。
姜帅语重心长道:“不是不愿你有意中人,旁人倒也罢了,嫁太子,还如何做先锋官?大凉出个女将,天家或许是乐意的,出个将军太子妃,只怕是难。”
“你能舍下你挣来的军功随太子回京吗?此时能,十年二十年后呢?”
等到那时,说句僭越的话,成了皇后再抛家舍业吗?
兰时搁了碗,“这事劳累兄长们跟着操心,是阿宛不对,不过大哥说得有道理,我来解决此事。”
若是解决不了,便解决太子。
“我吃好了,去瞧瞧太子,争取早点把这尊大佛送回去,十二哥送送我吧。”
兰时站起来,十二也起身,给兰时披上斗篷。
方才只有他一言未发,将将吃饱。
帐外,有一片藏青衣角,快步离开。
十二也披了件宽袍斗篷,先兰时半步,抬起袍子给她挡风,“两情相悦不易,不必听大哥危言耸听,你若当真喜欢那太子,那十二哥咬咬牙。”
十二真的咬了咬牙,慷慨就义一般,“我终身不娶,接了这位置。”
兰时一身血液仿佛在这一瞬凝固了,连心都漏跳了两拍。
“十二哥,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她十二哥要是终生不娶了,那萧宝圆能放过她吗?
这萧宝圆要当真闹起来,京城还不翻个天?
兰时临进军帐,如卜卦的半仙,装模作样得掐了一把,“九嫂用铜钱替你卜过卦的,十二哥你还有大造化好姻缘,可莫再说这丧气话!”
萧宝圆就算不能把京城翻过来,可她法子把兰时翻过来。
兰时再三嘱咐,“尚未山穷水尽,十二哥可不要再动这念头了!我宁愿此生不嫁太子,也绝不许十二哥孤独终老!”
等十二郑重起来点了头,她才进帐去。
帐内燃着火炉,将一枝春的香气缓缓蒸起来,和着太子殿下抹的药味,倒不难闻,只是一进来,便令人昏昏欲睡。
藏青衣袍的飞羽卫瞧见兰时进来,立马有眼色地行礼退下。
兰时坐到榻边,和昨日情形正好相反,变成了她守着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连转头时都不敢转得太快,生怕扯到伤口,边转边问:“你身上的伤如何?可有不适?不若也来躺一趟,北境风劲,可别伤还没好又染了风寒。”
“没事,身上的伤都快结痂了,都是皮肉伤,你快躺好,才涂了药,别蹭着。”
兰时不敢使力,只能示意他赶快转回去。
太子重新趴在榻上,赤着上身,已经上过药,还未用纱布将伤口缠起来,背上的疤痕交错纵横,并昨夜兰时抓出来的痕迹,看着没个把月养不好这伤。
兰时指尖轻触伤处,太子殿下疼得冒汗,嘶声不断。
“大哥嘴上说得那般严厉,到底还是手下留情了,这些伤不过看着严重些,养上几日,连疤也不会留下。”
不愧是大哥,深谋远虑。
“殿下何苦挨这一顿打,我兄长们便是再把你打上五顿,也不会松口。”
姜家人一脉相承,她很难不知道兄长们所思所想。
“原以为难关会是姜家五哥,没想到,最难应对的会是姜元帅。”
太子殿下抽了枕头垫在兰时背后,握住兰时的手与她十指紧扣,温热的骨扳指贴在二人中间,太子殿下戴上后便没摘过,如今更加服帖透亮,刻着兰草的那一面磨在兰时指节上,是他们两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太子殿下没有告诉兰时,他前世去世时,手里也紧紧握着这枚扳指。
“不然你当为何名满天下的是五郎,接管北境军权的却是大哥。”
大哥可是被父亲与两位伯父教导出来,于残局中临危受命的北境虎狼。
把住北境这些年,满朝文武都寻不到他一点错处,便可知城府。
若是单看他魁梧莽汉面容便小觑他,那才是大错特错。
“如今该如何是好,兄长们不许我们在一起。”
太子殿下摩挲兰时手背,像极了以色侍人吹枕头风的红颜祸水。
“这也好办。”兰时一脸认真,“我与你成婚,三朝回门与日后省亲时,你寻一架大些的马车,我进府去,你在车内单摆一桌,如此也算个两全之法了。”
这——
太子殿下哭笑不得,身上的伤都没那么疼了,“阿宛你认真琢磨咱们未来的模样让我感动,但这图景也太过心酸了。”
姜家四子就此生都不会接纳他了吗?
“我其余兄长都在世就好了,初一哥哥你没见过,他们各执一词争论不休的模样,有趣极了。”
如今心事了了一半,兰时也敢想想她已故的兄长们了。
“我的兄嫂们,几乎都是夫唱妇随,志同道合。”
她不曾见过娘亲,无缘见到父母如何相处,对夫妻最早的认知,都来自兄嫂们。
“二哥在医道上极为了得,在军中能顶个军医的,二嫂随着他一起,二人在家时就一起晒晒草药,看看医书,我幼时爱吃糖,二哥二嫂作弄我,骗我吃了一种草药制成的糖,吃黑了牙,吓得我哭了一个时辰。”
二哥二嫂在一旁看热闹,没什么诚意地哄她,一对促狭夫妇。
“三哥是个闲不住地,带着三嫂走遍了北境,二人还曾到过南疆,给我带回一身南疆衣裙。若不是边境不宁,他定可替大凉出使各国。”
那衣裙如今仍在宛城家中,只是她没勇气打开箱子来看看。
“四哥四嫂是妇唱夫随,二人在闲暇时切磋过招,默契相合。”
四嫂如今一人守两人城,带着四哥的愿望,驻守北境各城。
“六哥钻研五行数术,天工机巧,六嫂你见过了,为了六哥在突厥王城潜伏数年,险些追随六哥而去。”
六哥战亡,北境军械,倒退数年。
“七哥爱煞了陶渊明,总盼着天下太平时能学五柳先生锄豆南山,他在北境真的带着百姓种粮了,如今产量高的麦,还是曾经七哥带人育的种。”
十二哥好吃,多少也受了七哥影响,七哥花样多,曾在家里给谷脱过壳,总说自己煮出来的东西最香。
“八哥好书,天文地理,奇门遁甲,是个书痴,眼睛不好,姑母还送过他水晶镜子和玳瑁镜子,战场上,只拼出了他的甲,那镜片碎得只剩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