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着眼眸想的出神,傅沉欢已经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他脸色有些差,见她望过来还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大掌抚了下她脸颊,手势那般疼宠。
黎诺心里明白,听了凌钊那些话,此刻他定不知担心成什么样。
心中一软,她慢慢靠在傅沉欢怀里,抬起手臂抱住他劲瘦的腰。
他亦回抱她,将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
黎诺明白傅沉欢沉默也是在压抑心中情绪,正想说点什么,目光却一顿。
她低头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傅沉欢的腿——他衣衫下的义肢撑起衣料的弧度,比寻常人真正的腿要僵硬许多。
她先忍不住心疼:“沉欢哥哥,今天走了不少路,你的腿会不会痛啊?”
傅沉欢揽紧怀中的姑娘,低声道:“不会。”
黎诺仰起头,看见他额前的碎发不知何时有些微乱,他却没注意,便伸出手认真帮他顺整齐,“你头发乱了。”
傅沉欢轻轻握住她的小手,置于唇边吻了吻。
“诺诺,要不要喝水?饿不饿?”
他柔声问:“还没用膳,你想吃些什么?”
黎诺眨眨眼,仿佛一夕之间,她在傅沉欢眼中就变成了一件易碎的瓷器。他的态度几乎可以用小心翼翼来形容,仿佛语气说重了些,都会把她碰碎了一般。
“什么都行……”黎诺忍不住笑起来,“你怎么待我这样好,干嘛这么小心?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嘛。反正这位凌先生又没有说此毒不可解,他说想办法,那就证明他是心里有数的。”
傅沉欢心下一叹,又怜又爱:他竟还比不过诺诺豁达。明明她更会担心害怕,却如此乖巧懂事,反倒来安慰他。
他低声微笑道:“我本来就该待你好。”
哦……黎诺忍不住弯唇。
笑过之后,她直接挑明:“沉欢哥哥,你不要担心。”
她直视他的双眸,尽力剖白自己的心:“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会怕。”
傅沉欢低笑,吻了吻她的眼角。
黎诺直接打破这种温柔,站起来,一双小手捧起傅沉欢有些苍白的脸,一个很响亮的吻亲在他薄唇上。
“下次要这样亲,知不知道?”
饶是这般境地里,傅沉欢也没忍住被她的热烈可爱弄的哑然失笑。
他将心底暗黑深渊般的恐惧努力压到更隐秘的地方去,面上只温柔疼宠,学她的样子吻她脸颊。
……
深冬静夜,忽起大雾。
茫茫雾色遮盖寒夜,朦胧而静谧,更有一丝丝若即若离的诡谲。
傅沉欢压了心事,直至半夜才稍稍睡着,好不容易浅眠片刻,却魇于噩梦中。
梦境中满是沉甸甸的绝望,铺天盖地压在心底,他像是一尾从水中被捞出的鱼,喘.息着却找不到生路。
画面忽闪,他竟回到当年那个牢房。
满室血腥,中央伫立的十字架空空荡荡,上边被暗红的鲜血浸透——浓郁的红,甚至泛起诡异的黑色。
如蛆覆骨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围过来,将他胸腔压得喘不上气。他踉跄扑在十字架上,不敢置信看着满手的鲜血。
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的……诺诺她回来了……这不是她……这不是她……
傅沉欢死死攥紧胸口的衣料,却抵抗不得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忽然听见有人唤他——
“沉欢哥哥。”
傅沉欢骤然获得一口新鲜空气,从窒息状态解脱出来,他仓惶转身,看见深爱的姑娘站在他三步外,微微笑着看他。
他全身的血液重新流淌,太需要一个拥抱来确认她的存在。
然而上前一步,她的手中却出现一把锋利的长剑,剑刃薄而轻透,是一把锋芒逼人、锐不可当的利剑。
她手一动长剑递出,剑风呼啸而来,毫不留情直直刺向他的心脏。
穿心而过,雪白的剑身挂满了滚烫鲜血。
这把剑正正贯穿了他的心脉,心头的血从剑口处喷涌而出,他苍白的薄唇微微翕动片刻,一点一点缓慢,低头看向自己被刺穿的胸口。
“唰”地一声,她将一刺到底的长剑毫不留情抽出。
那种惨痛比刺入时还要剧烈。傅沉欢猝不及防微睁双眼,呕出一口鲜血,身形晃了两晃。
“诺诺……”
他轻轻地唤,眼前姑娘眉目温婉,娇美柔稚,美的像观音坐下的仙子,灵动脱俗不染尘埃。
他爱极了,饶是此刻如此惨烈,还是忍不住激荡起早已深植根在骨子里的疼爱。
她望着自己,那双琉璃一般明净的大眼睛却没有以往的温柔爱意,只有同情、怜悯、和些许愧疚。
她说:“对不起。”
“只有杀了你,我才能回去。”
傅沉欢愣愣摇头。
可她转开目光,转身向他相反的方向走去。
“诺诺——”你去哪里?
别丢下我……
傅沉欢用尽最后的力气,也只能虚弱唤出这个刻进灵魂的名字。一种永远都抓不住的恐惧在他心里蔓延,他好像知道她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头……
仿佛忘记她刚刚亲手捅了自己一剑,他眼中没有怨怼,只有明白自己即将失去最珍贵的东西那般的惶恐惊惧。
然而,他看着她走远,自己却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前方是一片绚丽的光芒,他的诺诺身上印着一层薄薄的微光,美好的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越走越远,直到融入那束绚烂的光里,而自己却在漆黑脏污的角落挣扎,越想靠近,越陷入泥泞不得自拔,最终化作一摊烂肉碎骨,他们是云泥之别。
……
心脏被生生刺穿的疼痛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全身的骨肉仿佛都被打碎,惨痛异常生不如死。
傅沉欢猛的睁开双眼,挣扎着撑起身子,挥手间推翻床头矮柜。
一阵剧烈的呛咳后,他侧头陡然喷出一大口滚烫鲜血,那血中掺杂着细碎的金砂,在寂静黑夜中散发着细小的熠熠光辉。
他死死按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
——那样惨烈的痛,让他恍惚以为这里还剩生插.着一柄锋利的剑。
很快,万刀凌迟的痛楚如水蛭般涌上,疯狂的裹紧了他,撕咬着每一寸经脉骨骼,身体如同被打碎重组般的痛,这痛楚可为熟悉至极。
傅沉欢闭上眼睛,喉结上下滚动。
虽然疼痛愈发剧烈,但他的凌.乱的喘.息声却慢慢平复下来。
他惨白着一张脸,咬紧牙关,沉默的挨着无边剧痛。
原来他做了一个噩梦。
大约今日初闻诺诺病情,心绪难宁,日间多思才会被梦魇住。傅沉欢抿紧唇摇摇头,这实在是一个荒诞至极的梦。
但因为这梦魇,他情绪骤然悲荡难支,竟提前催发了食骨金的发作。
傅沉欢捏紧手指,沉静地生生挨过无尽剧痛——实际上,上一次毒发时正是诺诺初回他身边,又对他表白心意,那次痛楚抵受下来并没有那么难熬。
可这次却不一样,这一次的惨痛与六年来每一次都无比相似。
但好在他是由梦中催发,清醒后便知梦境荒诞,不再有悲痛情绪,这痛楚便会渐渐消下去,只需忍过便是。
无数金砂如钢针一般在筋脉骨骼中来回穿梭,傅沉欢垂眼,如上一次一般回忆所有他细细珍藏的温暖。
——他脑海中全然是她的容颜,他们在一起时的甜蜜美好,与她的拥抱,亲吻,耳鬓厮磨。
傅沉欢无声咬牙,唇角却微微翘起来:也许这一次忍过惨痛的时间要不了那么久,在明天天亮之前,他大约可以恢复。
要将这里都打扫干净,不让诺诺看出来什么,免得惹她担心……
“沉欢哥哥——你怎么了?”忽然他房间的门被人一把推开。
傅沉欢心头一跳,思绪骤然中断。
抬头看去,他刚才翻来覆去念着想着用以镇痛的小姑娘,正眉眼惊慌地跑进来。
连外衫也没披,只穿了一件中衣。
“诺诺你……”他一急,气血翻涌,话未说完先痛的失了声。
黎诺看见傅沉欢的情形,更是倒抽一口凉气——多亏了段淮月给他们安排的两间相邻房舍,房屋隔音也不好。她睡到半夜,忽然听见矮柜翻倒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令人揪心的呛咳。
“诺诺……”傅沉欢的声线还有些颤抖,稳了稳才道,“这里是什么天气,你怎么能穿的如此单薄?”
本想让她去加衣服,但转念想一来一回更会着凉,便将手边的棉被给她围在身上。
黎诺哪顾得上这些,把被丢到一边,眼中含泪捧起傅沉欢的脸看,“沉欢哥哥,你怎么会忽然毒发?我一直记着日子,还远没有到毒发的时候啊……你、你很疼是不是……忍一忍,我拿了我的银针……”
她一边说,一边不管不顾要直接用袖口将傅沉欢唇角的血迹擦拭去。
“也不怕脏。”傅沉欢忙一把抓住她的小手,温声斥了句,另一手拇指随意将血抹掉。
看着她眼中的泪砸下来,傅沉欢心头窒涩,下意识伸出手要给她擦去,却看见自己满手的血污。
顿了一下,他微微蜷缩了手指,用干净的的骨节处小心擦掉那些晶莹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