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诺呛了一口。
“哎——看看,慢点啊,喝个药也能呛着,你这身子骨可得将养着。”原乐站起来拍拍黎诺的背,给她顺气。
黎诺咳了两声,把药汁全咽进去了。
她只是没想到,原乐竟然长的这个样子,原着中形容她英姿飒爽,刚猛无比,编制在龙州军的金羽营,风头之锐不输男儿。
黎诺咽了咽口水,仔细上下打量她:这个圆脸圆眼睛,呆呆萌萌钝感十足的姑娘,就是书里傅沉欢死后、浑身绑满炸.药冲进英干殿给刚上位的小皇帝沉重一击的原乐?
原乐问:“有事?”
黎诺摇摇头。
“那我就接着介绍了,我叫原乐,受王爷托付来照顾你的,以后你就是我主子,我只听命你一人,有事你就吩咐。”
原乐蹙着眉,“他也没说怎样称呼你,不然叫你……姑娘?”
她脑中王妃夫人一类称呼转了几圈,只看黎诺稚弱纤纤的模样,分明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总感觉叫不出口,话才拐了个弯。
黎诺说:“叫我诺诺就是。”
她向前凑了凑:“妹妹,我看你气宇不凡,不像是寻常人,应当是王爷手下的将士吧?那你来照顾我,这不是屈才了么?你跟我说实话,要是不愿我去帮你跟他说说,而且你家里也不会同意吧?”
她能明白傅沉欢的用意,他身边从未有过侍女,这一时半会没有信任的人,只能先让原乐顶上来照顾她。
但是这样一来,多委屈人家。
原乐说:“不啊,我挺愿意的。而且我没有家人,有家人也不会觉得哪里委屈。我的命都是王爷救的,他指派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黎诺一愣。
原着中的确没有提及过原乐的家事,黎诺一直默认她出身世家,没想到竟然另有剧情,有些好奇:“王爷救的你?他什么时候救了你呀?”
原乐有问必答:“六年前,在藏雪山的苍原,当时王爷正和北漠人行军打仗后扎营休息,我当时误打误撞跑到龙州军里了,他顺手把我救了。还有其他几个同伴一起,我们一起被编进龙州军先做了炊事兵。”
她颇为惋惜,摇摇头,“只可惜,后来王爷心情不好,没能赶上他亲自赐名,我们的名字是霍云朗起的。”这似乎是她终身遗憾,满口嫌弃,“因为在苍原结缘,所以我们四个姓原,剩下的按平安喜乐排辈,呵,就像四个大丫鬟一样。”
黎诺挠挠头,傅沉欢这一面有些新奇:“原来王爷还如此怜香惜玉呢……”
原乐挺奇怪地看她一眼:“那三个都是男的,我当时不辨男女。”
哦……黎诺噎了一下,又问道:“那昨天是你将我扶到床上的吗?我晕过去了,什么也不知道,多谢你照顾——”
“别谢,不是我,我今早才到,”原乐摆摆手,“应该是王爷发现你的。这院子里也没有女人,别人都不方便,只有王爷才能进来。昨晚他守了你整整一夜,今天早上我到了才出去。”
原来如此,黎诺点点头。
昨天只怕又吓到他了,也不知会不会刺激到他眼睛?无论如何,他一夜未睡,肯定对眼睛不好。
黎诺一颗心微微悬起来,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像是问原乐,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他外边事很忙吗?怎么都不休息一下……”
“近两日应当没有什么事可忙,我来的时候听他们说兵部的事已经结案了。王爷今日出去不是忙朝政之事,是去觉仁寺为你求药的。”
原乐这姑娘,不问她,她什么也不说,一旦抛出一个问题,她就会把整件事说得明明白白:“因为你的弱症有些特殊,比寻常体弱更加棘手……不过你放心,可以治。段大夫已经写了一张方子交给王爷,只要按照方子收集好药材,你调理下去,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黎诺低头眨眨眼睛,不由自主感到心虚:她这个身体再弱,也不过只在这里呆一年而已,老孟他们还不至于犯那么愚蠢的错误,这一年她肯定怎么也挂不了。
至于一年以后,也没什么意义了。
黎诺犹豫说:“什么药还要王爷亲自去求,定不易收集吧,到时候我跟他说这事算了……”
原乐点头:“确实不容易,那方子我看了,段大夫这是要杀人呐。”
黎诺忙追问:“这是什么说法?”
“其他药材虽然珍贵稀有,但以王爷的能力,应当不成问题,唯有一位龙角赭——那玩意儿,十年才能炼得出一味,现在炼定来不及,唯一现成的在觉仁寺渡厄那老秃驴手里。不过,若是管这秃驴求药,王爷起码得掉层皮。”
黎诺下意识心一提,一双清凌凌的圆眼睛盯着原乐说下去。
原乐冷笑两声:“那个秃……觉仁寺的住持法号渡厄,是一位‘佛法高深的得道高僧’——反正别人都是这样说的。他呢,虽性子悲天悯人但过于古板,满口唧唧歪歪的酸话,去岁他还写了一篇‘苦厄抄’,实则就是在骂王爷手段残忍,草菅人命,杀孽太过深重致身上业障难消。”
“原本他修他的佛,心中再怎么厌恶王爷,也与王爷井水不犯河水,但眼下王爷求到他头上,那老秃驴绝不可能让他轻轻松松地得偿所愿。我看只怕见上一面都难,就算见了,呵……”
她这声冷笑包含千言万语,黎诺听得“蹭”一下爬起来,跪坐在床边:“那——既然是这样,你们怎么不拦他呢?!”
原乐一脸无辜:“拦他做什么?为什么要拦着别人做想做的事?”
黎诺竟然发现自己没有支点反驳。
“哈哈,我是这么觉得的,不过霍云朗拦了,拦不住哇。”原乐干笑两声,双手一摊。
黎诺一点也笑不出来,一脸不解的看了原乐两秒,“那、那人都是得道高僧了,也会像俗人一样折辱他么?”
“肯定会啊。”
黎诺直接跳下床:“那你还这么平静的坐在这里跟我讲故事?!觉仁寺在哪——你现在立刻带我去!”
她回头看向窗外,天色已比之前暗沉两分,才恍觉这一天已经快要过去了,而傅沉欢一早就走了。
连忙再次催促原乐:“快点快点,别坐着了,赶紧出发。”
原乐果然支持别人做想做的事情,很干脆地向外走:“没问题,我这就让霍云朗备马车。”
……
傅沉欢在天色微亮时便已站在觉仁寺门前。
如雾般蒙蒙雨丝将为他眉眼添了几分氤氲水汽,浓密的黑发凝了点点晶莹水珠,愈发显得他苍白清冷。
他垂着眼眸,眉宇平静无波。
沉重古朴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沙弥撑着纸伞从寺门中走出。
他在傅沉欢身前几步外站定,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施主,住持已知晓您的来意,还请您在寺外稍候片刻。”
傅沉欢欠身还礼,“有劳。”
小沙弥略一点头,转身回去了。
朦胧烟雨中,山林间的古刹肃穆而宁静,天地间唯有雨丝沙沙作响的声音,比寂静无声更多几分苍凉。
地面的青石板潮湿冰冷,被雨水冲刷走泥土,露出灰白的底色。傅沉欢就静立在这台阶之下,眉眼没有任何情绪,甚至算得上平和。
他的沉静默然下,是锥心刺骨般的剧痛。阴雨的寒凉如同一把尖锥,在他左膝断肢处毫不留情的扎挑。
这种天气里,陈年旧伤最是难以忍受。
但他始终站的笔直,沉稳如山。
时间一点一滴推移,从清晨到傍晚,雨势始终这样绵软悠长,如同钝刀割肉般细细磨着人。
一整天的天色都阴沉灰白,只有到了此刻才显出一点点光线暗淡,天就要黑下来了。
终于,寺门被再度推开,早上那位小沙弥缓步走出,仍然双手合十躬身一礼:“施主,住持已明了您的诚意。每日酉时,他会带一众弟子在后山顶亲自敲钟,若您要见他,便请移步上山。”
傅沉欢神色不变,只是声音有些低哑:“好。”
小沙弥这次看他的目光久了些,半晌低声道:“山路陡峭,施主双眼不便,烦请跟紧。”
觉仁寺依山而建,此山乃是京郊以北的点明山,当年觉仁寺的祖师落寺在此时,便是看中此山山势坡陡,人迹罕至,是个清修之地。故而这么多年,此山保留了原始模样,并未过多进行人为改建,不仅上山之路泥泞难行,甚至有许多地方并未修缮路石,一般人爬至山顶,常觉呼吸急促,疲累不堪。
傅沉欢应声之后,便再未多说其他,一言不发跟着小沙弥缓步上山。
等到行至山顶,天色已暗。
他薄唇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暮钟声响,在漫天细雨中沉重而苍凉。
傅沉欢静静等着为首的僧人敲完钟,双手合抱,俯首推礼一拜:“见过渡厄大师。”
他在细雨中站了一天,身上青衫早已湿透,此刻身姿端正一揖礼,仿佛一杆被淋湿的苍翠青竹,出尘风采令人侧目。
渡厄回过头来,慢慢看了傅沉欢一眼,微微一笑赞道:“施主好颜色。”
他语气平淡,细听下却能听出两分嫌恶,“只这样看来,倒不像是满手血腥的杀戮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