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您大约认错了人。师妹的名字并不叫诺诺。”雪溪道,“她叫若若。不知您从何人处听闻她的名字,可是转述时没讲清楚,错了音?”
傅沉欢微微启唇,一字一顿地反问,“若若?”
他深深吸气,慢慢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眶已经一片血红。满目冰凉的杀戾之气让他如同挣笼野兽般,仅仅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你对她做了什么。”
雪溪不懂:“什么意思?”
傅沉欢的喉结上下滚动,神色阴鸷冷戾,“如果不是在诺诺面前,我早将你丢尽诏狱让你生不如死。”
语气如刀,寒的像淬了毒。
雪溪还没什么反应,黎诺先生生打了个冷颤。
认识这么久,她第一次听到傅沉欢这样说话。
她动作细小,傅沉欢却察觉到了。他毫无血色的唇僵硬半晌,发狠的话全部噤了声。
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点点无措地蜷缩起来。
傅沉欢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两次,尽力调整自己的心绪,再开口的声音很轻:“诺诺……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么骇人的话。”
“你不要怕……不要怕我。你可不可以走过来一点?”
黎诺咬着下唇,头疼的激起阵阵耳鸣,心中更是百般煎熬。
到现在,她已经没功夫去思考傅沉欢究竟是怎样一眼认出自己的了。
说来,她第二次的穿书任务就是要像从前那样,伴着他,爱着他,博取他的信任,蚕食他的意志。让他沉溺在温柔乡中,如温水煮蛙一般被自己慢慢束缚住手脚。
她会扶稳剧情,最终带他走向生命的终结。
看他的样子,他无比确定她就是黎诺,不需要她自己来证明什么,甚至他并没有她想象过的愤怒与质问,只有卑微的狂喜。
从任务的角度讲,她占了绝对的优势,不是吗?
可为什么双腿这么沉重?连一步都始终迈不出去;唇角都仿佛压了千斤,无法轻易露出原来那样的笑脸,重新扑在他怀里?
——就算她从来不曾对他有过一丝真心,难道就可以这样毫无压力践踏他的真心么?
“诺诺。”
“我不再说那样的话了,也绝不动手,你上前来……看看我,你为何不肯理我了?”
傅沉欢的声音更低,更轻。
黎诺终于忍不住,抬头望向他。
——他的身躯那样挺拔坚毅,脸庞线条凌厉而流畅,整个人,分明隐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与威压。
可是黎诺看的出来,他已经难过的快要死了。
她进退两难:若他今日的不难过,要用来日的伤心欲绝来还,这是否值得?
黎诺尚且迟疑,傅沉欢却陡然侧头,止不住地呛咳起来。
那咳嗽声像是沁了血,声声剧烈让人不忍卒听。
一旁,霍云朗早在心底连连叹了好几声。这些年来,傅沉欢杀伐决断,甚至称得上狠辣无情,可此刻他却不敢越雷池一步,甚至连这姑娘身旁方寸之地,都不敢贸然犯进。
他看向地上的刀:他连刀都拿不稳。
终于,霍云朗按耐不住性子:“瑜王殿下,你又何必护得这般紧?你应当看得出,我们王爷绝不会伤害这位姑娘丝毫,你便让这位姑娘出来回我们王爷几句话,又能怎样?”
他看的出来王爷上了真心,而自身教养也不能直接针对一个姑娘,只好冲着雪溪说话:“王爷真想做什么,难道你真护得住?还不是……”
傅沉欢一手虚握成拳,掩在唇边压抑剧烈的咳,另一手抬起,无声地制止霍云朗。
雪溪道:“王爷身体不适,不如先坐这边休息一下。”
他转头吩咐,“端杯热茶来。”
“不必了。”傅沉欢道。
雪溪温声劝:“王爷,您今夜刚犯旧疾,何苦累着自己身子。今日已然太晚,不如都回去休息,若若就在这里,又不会走。有什么话,可否明日再问?”
傅沉欢忍住满腔血腥气,压抑太过,转成声声闷咳。
其实雪溪心中也迟疑,他当然不可能看不出傅沉欢的感情——傅沉欢,他已经将他自己逼迫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可是,从若若冲上来到此刻,也不过两柱香时间,比起傅沉欢在漫长时光洪流中的名声,这片刻的卑微与温柔,实在太微不足道。
他诚然是一位政绩斐然的摄政王,但比起他的功德,他作为一个罄竹难书的刽子手,更被世人所铭记。
这短短时间的深情,在他看来,全然抵挡不过傅沉欢的残忍与血腥。
如果现在将若若推出去,保自己万全,那和北漠皇室中那些把自己推出去做质子,以保住他们富贵与安乐的豺狼又有何区别?
他的命不值钱,死了,还有下一个质子送过来,但总归他能保住自己的良心。
思绪不过转瞬,黎诺忽然从他身后走出来。
她双手攥着身侧衣角,神色说不出具体形容,像是怯怯的,又并不完全是。
她一出来,傅沉欢那双失焦凤眸重新聚起点点光亮来。
黎诺轻轻启唇:“我……”
我……
该怎么说呢。
勇气不容易鼓足,黎诺刚开了个头便有些说不下去,抿着唇,先掩饰心虚般地看向霍云朗他们:“他咳的这样厉害,你们怎么都不管?有没有携带药物?若有止心丹,先给他服下一粒。”
傅沉欢怔怔凝视她,神色温柔的不成样子。
虽然还赤红着眼眶,唇角却一点一点翘起来。
他微微闭了闭眼睛,遮住眼中涌上泪意的细碎光芒。
黎诺看着傅沉欢将霍云朗递来的药吃了,确定他方才的情绪翻涌不会让他再有生命危险,慢慢放下心来。
哪有选择?傅沉欢不肯自抑痛苦,只会激荡他体内受情绪操控的毒,让他死得更快。
没有退路,也没有它路。
就像她刚接下任务到这来想的那样:去他身边吧,先硬着头皮向前走,走一步看一步吧。
黎诺望着傅沉欢清浅的笑容,终于心一横,低着头小声道,“我的确……并非瑜王殿下的师妹。”
她回头看雪溪。
略带歉疚地向他点下头,又仰头望向傅沉欢,“之前我晕倒在京郊路边,瑜王殿下行至路过时,救下了我。他对我有恩,若您有话问我,请不要为难他。”
她又护着那人了。
傅沉欢心如刀绞,却更挂念另一件事,柔声问,“你怎会晕倒在京郊?”
黎诺说:“……我也不知道。”
傅沉欢转眸看雪溪一眼。
雪溪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扫视一圈众人,慢慢走近傅沉欢身前。
压低声音,“王爷,若若她心地善良,看你如此难过,她于心不忍。”
傅沉欢虽听着他的话,目光却像守着心爱宝贝般又转了回来,落在面前模糊柔软的小小光团上。
“若若是我行至京郊时在路旁捡到的,那时她形容狼狈,发着高热气息不稳。我救下她,本欲送她归家,可若若醒来后告诉我,她记忆全失,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他一切都全然不知了。我这才将她留在身边,慢慢打听她的亲族。”
傅沉欢的眼睫颤了几颤,双手微微一抬——听着这样骇人可怖的话,他下意识想将黎诺揽进怀中。
但理智立刻回笼,他怕吓坏了她,不敢做任何动作,忍住喉咙间的血腥味,只愈发放轻声音:“诺诺。”
被他那样温柔的目色笼罩着,黎诺轻轻应了一声,“嗯。”
他愈发柔声:“你不记得我了,是么?”
黎诺慢慢抬眼看他,咬着下唇,终于小幅度点点头。
傅沉欢喉头涌上一股腥甜——那是他听完雪溪的话后,始终强自压制着的血气。
他的诺诺啊……
他视若珍宝的诺诺,不肯认他,不肯看他,在他面前既惊又怯,原因竟是如此!
她一直活着,也就代表六年前他还是没有查的彻底,到现在都不知被哪路奸佞蒙住了双眼,还以为诺诺早就不在人世。
她到底吃了多少苦?又怎么会晕倒在京郊?她记忆全无,究竟是承受了何种伤害?
枉他碎尽肝肠,无数次欲殉她而去,却不知他的宝贝这些年在哪一个角落受尽了苦楚,他还懵然不知!
傅沉欢的心脏仿佛被沉重的车轮碾过,他试探着、小心翼翼向黎诺靠近,察觉到她没有躲,才柔声道:“诺诺,我是沉欢哥哥,不要怕,我绝不会伤害你,别怕。”
傅沉欢靠近,黎诺没有躲。
她的目光从他瘦削苍白的脸颊上寸寸掠过,铅黑的眉下,眼眸实在红的厉害。无需刻意,便将他的百转柔肠看得清清楚楚。
黎诺在心中无声叹息。
傅沉欢,你可知道?
我是来杀你的啊……
但这念头转瞬过去,黎诺深深吸一口气,终于向傅沉欢迈出几步。
她这几步靠近,仿佛是恩赐的解药一般,将呼吸一点一点还给了傅沉欢。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仿佛等待审判的犯人,只看对方要将他捧上天堂,还是任他摔落地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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