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一闪,默默低下头。
见到霍云朗进来,黎诺双颊微微一红,忙不迭将两人结在一处的头发散开,小手抚了两下,把傅沉欢的头发弄整齐。
她装作一副方才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还和霍云朗打招呼干笑两声:“霍大人来了,那我不打扰你们谈正事,我先出去。”
说完,她还回头冲傅沉欢一笑。
傅沉欢目送小姑娘背影,心中万般柔情都化作唇边那一丝压不下去的笑意。
霍云朗一直躬身行礼,直到黎诺出去后才起身,踌躇着抬头看——纵然心里很清楚王爷是怎样的痴情之人,每一次见到还是忍不住心中感慨。
只是这一次,感慨之余,却有些提心吊胆。
他有些走神,直到被傅沉欢轻敲桌板的声音叫回神。
傅沉欢问:“事查的怎么样了。”
霍云朗定一定神,此刻他手上的事情不止一件,想了想,决定先易后难:“王爷明察秋毫,那凌钊果然留了一手,顺着您当晚在他书房密室发现的线索,弟兄们一路追查下去,确实找到了他的底牌。”
这是傅沉欢一早便交代下的事情。当晚凌钊身亡,入夜后傅沉欢并未合眼,而是将他居处查了个遍,连寸寸药圃都没放过。顺着一些可疑的线索追查下去,结果的确令人心惊。
霍云朗沉声道:“他处心积虑谋划多年,正如您所猜测,对医术痴迷至此不仅是避世隐居的伪装面.具。实际上,他潜心研究,炼了一批药人。”
傅沉欢眯了眯眼睛,眸光凌厉。
“确定这批药人的位置了么。”
“确定了。”
“在哪?”
“也在西南境。”
傅沉欢拧眉:“你今日怎么说一句答一句,西南境的具体方位。”
霍云朗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将知道的全都报出来。这件事终究是要汇报完的,下面的事他却斟酌着,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犹豫,傅沉欢却没给他时间:“奸细一事有进展了么。”
霍云朗头皮发麻:“呃……”
傅沉欢道:“若没想好怎么回,就出去想明白了再说。”
霍云朗舔舔发干的嘴唇,他知道自己今天表现一再反常,王爷已经心中有数必然有事,这么说是有些不耐了。
他咬咬牙,低声说道:“是有结果了……”
“讲。”
“自从防备松懈后,他们试探了两天,最终出了手,原本没有任何机会递上来的信件,也试探着交了出来,属下途中悄悄拦截看了……”
他先略过信件内容不谈,说了另一件事,“属下不敢打草惊蛇,只扣下最先头那一环节的人,审讯过后他吐出了点话,但毕竟只是个传递消息的,知道的也不多,只知他上头的人姓杜。”
傅沉欢面无表情地听,心里想着,应斜寒身边有个叫杜泰的心腹。
“这个姓杜的……应斜寒倒确实有个得力的人,叫杜泰,”霍云朗颇有些艰难道,“所以此事的确是应斜寒与雪溪勾结。”
这还用说出口么,傅沉欢不知道霍云朗今天哪来这么多废话:“信上怎么说。”
虽然这样问,但他心中已有猜测。对方唯一的筹码只有凌钊留下的那些药人,因为足够隐秘,颇具实力,好好计划也许能扳倒他。
然而,他们到底缺少了些运气,这一次上天倒对他傅沉欢颇为照顾,竟让他不经意发现凌钊的秘密追查下去,先他们一步摸出这批药人所在。
“信上说,他们欲利用那批药人布局,但药人数量不多,难以与龙州军抗衡,所以需帮想办法引您单打独斗。”
霍云朗看傅沉欢一眼,结结巴巴地继续,“而且……而且这个……他们的意思是要让雪溪联系……联系黎姑娘,帮他们……将您单独引出去。”
傅沉欢仍面无表情,修长的食指“咔哒”“咔哒”一下下敲着桌面。
他眉眼沉静,心中微哂。他们这次做的也算聪明,为何偏偏这一步如此愚蠢,难道觉得一旦被察觉,可以将诺诺拉下水替他们挡一波火力?可是这样简单而幼稚的挑拨离间,也实在太上不得台面了。
霍云朗不着痕迹深深吸气,硬着头皮将剩下所有的话一口气说完:“接着,雪溪递出消息给黎姑娘,就在今日早晨,黎姑娘……给他回了信。”
傅沉欢手指陡然一顿。
仿佛被点住死穴一半,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血液。
片刻后,他极缓慢转头,盯着霍云朗。
承受着傅沉欢如寒铁刀刃一般的目光,霍云朗甚至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王爷,这事……这……”
如果此人不是霍云朗,他这一刻有可能已身首异处——即便他是霍元朗,他怀疑眼前这个人被收买,也不愿意怀疑黎诺。
傅沉欢缓缓动了动嘴唇,“不可能。”
霍云朗一脸苍寂,沉重地慢慢跪下来。手伸向怀中拿出一张小小的纸条,他动作有些迟缓,似乎是很不忍心地双手递至傅沉欢眼前:
“王爷,是潜伏多年的周襄,最近刚刚被启用。他不晓得自己早就被咱们盯上,虽然做事很隐秘,但……”他实在说不下去。
傅沉欢盯着霍云朗看了许久,想从他脸上找出些许蛛丝马迹——算计、阴谋、紧张,如果他已被人收买陷害诺诺,这些总有迹可循。
可是没有。
他无懈可击。
霍云朗是否有一丝可能在他眼皮底下被人收买却不留痕迹,他清楚至极。
傅沉欢沉默接过纸条。
纸上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没有哪家闺秀能把字写成这样,连字风字骨都无,一看就没有好好练过。
这样无形无体的字迹极难模仿,他细细辨认几处细节,越认,心头越凉。
透过纸张,无数前尘纷至沓来,很多事都不允他再自欺欺人——悬崖边她决绝一推,夜晚独面凌钊却全身而退,最后那疯子心安赴死,笑的诡异而畅快。
他说:“我们达成默契,结为盟友。”
他说:“我们有共同的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了你。”
他说:“她没有中毒,也没有失忆,她一直在骗你。”
很久之后,傅沉欢听见自己的声音,如苍白的鬼一样沙哑:“诺诺她……还有其他事么。”
他还是在叫诺诺,甚至叫出这两个字时,嗓音已是深入骨血,刻入本能的温柔。
“其他就没有了。”
“黎姑娘说以您剿匪之日为信,想办法与雪溪见面细细商议……此事,我们是不是应该……”霍云朗硬着头皮回答傅沉欢的话,却不知他会怎样处理后面的事。
傅沉欢一言不发。
霍云朗实在摸不准他此刻的意思,试探着问的直白些:“王爷,那下面……您打算怎么做?”
傅沉欢默了一会:“按计划,清剿凌钊的人马,而后立刻突袭乘鸾地,将那里药人一并解决。”
“这张纸条……”他低声,“放回他们的环节中,不必声张。”
霍云朗有些僵硬点点头,对方的计划并不知王爷已经发现药人,还想等王爷清缴凌钊余党后再发动攻击。若一战将其一网打尽,他们的计划自被全然打乱。
其实他跟随作战多年,既已拿到主动权当然不能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这一点无需傅沉欢说,他也立刻清楚怎么安排兵策。
包括将纸条放回去麻痹对手,让他们不会轻易改变计划,这些他都心如明镜。
他方才想问的打算是关于黎诺,傅沉欢想如何处置,是否处置。
只是问过一遍,现下只看傅沉欢的神色,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再问第二遍了。
傅沉欢似乎有些疲惫,他半阖着眼皮,低声说道:“你下去吧。”
霍云朗屏着呼吸,任何劝慰的言语都太苍白无力,他什么也不敢说,“是……”
“等等,”傅沉欢微微启唇,半晌道,“此事务必隐秘,知内情之人,你去提点。她的安危依旧重于我,龙州军上下不可怠慢。”
霍云朗愣过之后,重重点头,“属下明白。”
……
傍晚时分,傅沉欢踏入黎诺的营帐。
彼时黎诺正趴在床榻上和系统进行不知是第十几次还是二十几次的推演,听见动静,系统嗷一声,非常知趣自动下线,黎诺赶紧关了它,起身看向门口方向。
“沉欢哥哥——”还没完全爬起来,倒是先叫了一声。
黎诺也不怕叫错,这地方除了傅沉欢外,没有人敢直接进来……咦?不对呀,这么晚了,他居然会直接进来?
黎诺从爬起来到看向门口,脑子转瞬过了这么多,等真正瞧见傅沉欢的时候,却怔了一怔。
“沉欢哥哥,是出什么事了吗?”黎诺稍稍收起笑容,走过去乖乖的拉着他的手。
虽然傅沉欢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是旁人看不出,她却未必看不出。她喜欢这个人,那么他的一切情绪就算再微妙,她也会感知到。
即便看起来还是平常那副沉默模样,可黎诺就是觉得,傅沉欢好像不太开心。
她抱着他的手臂关切看他。
傅沉欢微笑:“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