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欢微微笑了笑,眉宇间一片温和——同样的事情,虽然她和段淮月立场不同,但也未对他有任何的怀疑与嫌恶,永远站在他的立场,为他着想,给予它毫无保留的温柔。
他心中轻叹一声,抱了抱她。
“好,我的诺诺不怕。”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很快回来,什么事都不会有,你安心。”
……
这里最偏僻的一间房舍临时作为审讯之地,傅沉欢踏入时,凌钊的伤口已经被好好包扎起来,不再流血。
他整个人脸色灰白,垂头半阖着眼。重伤后精神不济,却并没有晕过去。
听见门口有人进来,凌钊抬起眼,虚弱面容上那双满含恨意的眼睛更加雪亮。
“雪彻……老天待你当真是不薄啊……”
因为断臂后的剧痛,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喘.息好久,“你从生下来……就被天监司辟为灾星降世,在玉华殿……暴雨中……整整两天一夜洗刷你身上的灾厄!哈哈哈你竟然没有死……竟然这都没死!你的命,真是硬让我刮目相看……”
傅沉欢一言不发在他对面坐下来。他身形挺拔,气度凌云,无需任何言语,整个人已是一柄出鞘利剑,凛冽不可犯。
凌钊看着眼前这样出色的男子,心头仿佛有把刀在割,恨意让他的声音都变了调:“皇子之命,贱奴之身……七年啊,在皇宫七年,我明明已经快要把你磋磨死了哈哈哈哈……”
他疯疯癫癫的笑:“当时杀了你多好,杀了你多好啊!为何偏偏一念之差……一念之差把你送到夏朝去!原以为是更深地狱,却不曾想机缘巧合,竟让你做了傅阙的儿子,你说——你是不是也太好命了?”
傅沉欢没接他一个字:“我不想浪费时间,便开门见山了。我不杀你,也不折磨你,做个交易吧。”
凌钊的笑声戛然而止。
不可置信的神情迅速爬上他的脸:“你什么意思?”
“你没有立刻杀我……把我关起来,难道不是为了折磨羞辱么?”做交易……凌钊忽然双眼一亮,“你莫不是……”
反应过来后,凌钊的笑声更加疯狂,由于重伤疼痛,那声音仿佛凄厉的痛嚎:“哈哈哈哈……你、你竟是为了一个女人??你——你为了她,竟要与我这个丝毫没有翻身余地的人做交易??”
傅沉欢道:“我知道你肯做。”
他知道以凌钊对他的恨,既然发现软肋,他不可能不对诺诺下手的。
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解决这件事,一刻也不想耽搁。在这一瞬,在他心中,他们之间的深切仇恨已经变得微不足道。
他们可以互相给予对方想要的东西,那便无需废话。
“是啊,是啊,你们在这儿呆了这么久,那个小姑娘现在的身体状况,大概是不太好……”凌钊的笑声慢慢停止,若有所思,“我倒很好奇,你愿意为那个女人做到何种程度呢?”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傅沉欢完好的右腿上,勾唇一笑:“砍下自己这条健康的腿,你愿意吗?”
“只要你放过她,可以。”
“断去双臂呢?”
“可以。”
“那——我若是说,要用你的命去换她的命呢?你可愿意服下我交予你的任何东西?”
傅沉欢面不改色,依然道:“可以。”
凌钊足足愣了有半盏茶的时间,忽然扬起头,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太蠢了!我真是太蠢了!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这贱种当真如此痴情,如此痴情!连命也不要!”
疯狂的大笑崩裂包扎好的伤口,断去的右臂处鲜血如注,凌钊剧烈喘.息,面容扭曲狰狞。
心中的痛悔狠狠凌迟着他,若在一开始,他没有那么多思多虑,直接给黎诺下了毒将她折磨的生不如死,傅沉欢此刻想必已经痛彻心扉,跪地磕头了吧?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竟然信了黎诺那贱人的鬼话!
傅沉欢不是傻子,虽然他每一句都毫不犹豫,他也相信他做得出来。但他绝不会即刻就砍去手脚或献上一条命,他必要确认事实——可事实是,自己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对黎诺做!
此局横看竖看都是必输之局,他们二人皆大欢喜,可他却死不瞑目!
不……不对……
浑浑噩噩间,头脑忽然浮现一丝清明。凌钊双唇翕动,睁大双眼死死盯着傅沉欢。
他眼中泛起奇异的光彩:“你为了她,连命也不在乎。她若真死了,你倒还不算最可悲。”
傅沉欢慢慢拧眉。
从进门开始,他就不想和凌钊谈论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口舌之争他一向不屑,更别说此刻他不知凌钊对诺诺做了什么,更心急如焚。
原本他们之间的谈判,他确信会在他掌控之中,可对方这一句却有些突兀。
傅沉欢压下心中的焦灼,将话说得更清楚些,“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都能满足,就算以命换命,我也不会犹豫。”
如此大的诱惑摆在凌钊面前,他竟没有露出迫不及待的表情,反而微微一笑。
凌钊歪着头,双眼奇亮无比:“雪彻,你活到而是多岁,每一步怎么过来的虽然我并未亲眼所见,但我心中有数——难道你会是什么良善之辈?就别在我面前装君子了。就算你心甘情愿的让我折磨、甚至断手断脚在所不惜,但你绝不会让自己死。因为你怕自己死了,就没有人能护得住她。只要你确认黎诺安全那一刻,你便会毫不犹豫的把我杀了,我心里清楚的很。”
他平静下来后,话说的慢,但却有了点中气,“方才说上天待你不薄,这话还是说早了。你真是可笑,注定这一生都会被人糟践……被我糟践,被你的生母糟践,被你心爱的女人糟践——”
“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什么都没对她做,因为早在你们刚刚到达的那一天,我与她便达成了默契,互为援手。”
“我们有共同的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了你。”
傅沉欢没有立刻说话。
他第一次未能立刻从对方言语中判断对方目的。以往只要人肯开口,言语中便会暴露出自己的心思,他绝对不可能捕捉不到。更别说凌钊,他的心思更不难猜。
可这一番话,却让他匪夷所思。
挑拨离间?这个时候,凌钊当不至于如此蠢吧。
“我知道你不可能立刻相信,这样天方夜谭的话,任谁也不会相信的,”凌钊道,“可我告诉你,你心爱的这个小姑娘并没有你以为的那样单纯,段淮月判定不出她体内所中何毒以至于失忆,其实连我也没有察觉。”
“什么藏刀红,那都是我信口编的,这世上根本没有这毒药。你大可以遍寻天下名医,去看一看,有哪一位神医能查得出她体内中了什么毒?”
话说到此,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查出她体内的毒,即便你再不愿意相信,那也只剩一种可能——其实,她根本就没有中毒。”最终,凌钊一字一顿将这句话笑着说完。
傅沉欢站起身。
他沉默着,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单手捏住凌钊的肩膀,微微用力便让他痛的脸色色惨白,嘶嚎出声。
“我不想听你讲故事。”
他沉声,“别再说这些荒唐的话,无论性命还是尊严,我的一切皆可作为筹码,你开价便是。”
凌钊痛的吸气,压抑着呻.吟低低笑起来:“你这么聪慧的人,怎么会不明白?你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我的目的?不,你不是分辨不出,你是不愿意相信。我的目的一如既往,只是让你生不如死而已啊!”
“雪彻啊雪彻……其实你心中很清楚,如果我真的对你心爱的姑娘做了什么,此时我早就反客为主,将你身上的傲骨一根根折断,让你毫无尊严的求我,品尝享受你的痛苦。可是我没有,这不就恰恰说明……我的确并未对她下手。”
他笑道:“可是话又说回来,我这么恨你,我怎么可能不对她下手呢?这岂非矛盾之极?你难道不记得,你食骨金发作那晚我与她两人在药圃相见,那么好的动手机会啊……她却能全身而退。这可能吗?哈哈哈……只有一种解释——我们早已互盟为友,她是一把能让你最痛的刀,我怎么舍得让她死呢?”
傅沉欢骨节泛白,有力的手背上浮起几道青筋,“你以为我会信你么。”
凌钊气息断断续续,盯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无知的晚辈:“你信不信我,都无所谓呀……你只需知道,雪彻,我恨了一辈子,绝不可能放过你。我只想让你痛苦,你越痛苦,我便越快活。”
“若眼下我只是编造一个谎言,那总有被拆穿的时候吧,谎言是不会让人真的痛苦的。若她真的那么爱你,我说再多,也无计可施……但事实就是事实。”
“——她没有中毒,也没有失忆,她一直在骗你啊,雪彻。”
傅沉欢垂眸,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
他说的……不是真的。
诺诺没有中毒、没有失忆、始终骗了自己?怎么可能,这荒唐的话何其可笑!
他在心中找反驳的支点,然而却是一片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