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山长气愤:“我为何要担待?这哪是直爽,这分明是无礼。不管我是谁,我这般年纪,她不说敬着点,还赶我,就是不对!”
谢慎礼挑眉:“先生,你这叫倚老卖老了。”
柳山长恼羞成怒:“谢慎礼,你高处呆久了,如今连老师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吧?!”
谢慎礼无奈:“学生不敢。”他放低姿态,“先生,因学生拖累,她如今已被世人所指。请您看在学生份上,不要与她计较。”
柳山长:“……你连累她你自己去与她道歉,我为何要替你扛着。”
谢慎礼难得叹气:“待风头过去了再说吧,上回见她,已被她嫌弃,短时间内可不敢叨扰她了。”
柳山长恨铁不成钢:“这人还没娶进家门,你就开始惧内,像话吗?!”
谢慎礼轻咳一声,道:“这是爱护,怎能说是惧内呢……再者,这也是跟先生学习的。”
最近被柳夫人赶出家门的柳山长:“……”
于是,还未坐下喝口茶的谢慎礼就被山长大人轰出了书院。
谢慎礼:“……”
……
又过了两日。
柳山长憋不住,再次晃悠着马车来到顾家庄子外。
书僮熟门熟路上前拍门,用的还是那个理由。
看门的婆子打量了他们的马车一眼,哼道:“上回就想来打秋风了,害我老婆子被香芹姑娘一顿念叨,这回我可不会再上当了!”
“砰”地一声,把院门给关了。
书僮:“……”
目睹全程的柳山长:“……”
书僮为难,返回来,低声问:“山长,这下可怎么办?”
柳山长气得不行:“走,这破地方,当我乐意来吗?!”
书僮连忙哄他:“山长,咱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不如,送个帖子进去吧?”
柳山长气愤:“送什么送,上赶着去贴人冷屁股吗?”气起来,竟连这种粗俗之语都冒出来。
书僮哭笑不得,想了想,试探道:“先生,您若是不想暴露身份,要不,试试用谢先生的帖子?”
柳山长:“……你带了?”
书僮觍着脸:“诶,带了,还带了夫人的帖子,端看您要用哪个。”
柳山长轻咳一声:“那就用那臭小子的吧,用夫人的,这身份就掩不住了。”
“诶,是。”书僮得令,赶紧从车厢里摸出帖子,屁颠屁颠又转去门房那边。
那婆子听见敲门声,警惕地打开一丝门缝:“你们怎么还不走?”
书僮忙笑着递上帖子:“大姐明察,我们不是来打秋风的,我们是谢大人府上的……你看看,上面写着呢。”
那婆子半信半疑地接过帖子:“我又不识字,我怎么看得出来……在这等着把,待我去问问香芹姑娘她们。”
“诶,诶,劳烦你了。”
“砰——”大门又被关上。
书僮:“……”
好家伙,跟着山长大人这么些年,闭门羹都没在顾家吃得多。
柳山长更是脸臭得不行。
好在,那婆子没多久就返回来,打开大门放他们入内。
柳山长怒道:“竟然不出来迎接?”
书僮忙不迭哄着:“我们毕竟是外男,她一姑娘家的,不甚方便吧。”
柳山长脸色稍缓:“也对。”甩袖入内。
那婆子皱着眉盯着他们,嘀咕道:“别不是哪里捡来的帖子,实则还是打秋风的吧?”
前头俩人自然不知被误会。顾家庄子小,隔着一个不大的庭院,就进到待客大厅。
柳山长再次看到那副对联——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注①]
字体疏朗圆融,颇具风格,诗也是好诗……
脚步声响起。
“怎么又是你们?”
柳山长回身,见那顾家姑娘依然东一块暗绿、西一块土黄,宛如刚从泥地里爬出来,忍不住皱眉:“你怎么又是这般模样?”
顾馨之很无奈:“这位老先生,我在家里,什么模样都不妨碍别人吧?”
柳山长语窒。
顾馨之:“你今儿不是路过啦?”她低头看了眼手里帖子,“你拿着谢大人的帖子过来,是替他办事的?上回怎么不直说?”
柳山长微恼:“若非你家下人不知礼数,将我等拒之门外,我何必借慎礼的帖子进来!”
顾馨之挑眉,扭头朝香芹道:“今晚给你和邱婆婆加鸡腿!”
柳山长:“!”他更气了,“你就是这般掌家的?!”
顾馨之理所当然:“对啊,不知客人姓甚名谁、来意为何,就敢放进来,万一遇到贼寇,岂不是遭殃?今天这样,才是正确做法,下人做对了,我自然要赏,有何问题?”
柳山长气结,却又无可辩驳。
顾馨之:“你特地借谢大人的帖子进来,就是要来吃顿饭?附近就有村子,你去那边不是更方便嘛,干嘛非要来我这小庄子——哦,你是要见我?”
柳山长脸色有些不自然:“谁要见你这小姑娘——咳咳,”眼角一扫,他立马转开话题,“这对联,是你写的?”
顾馨之狐疑地看他两眼,随口道:“是我写的啊,不过这不是对联,这是诗句。”
柳山长点头:“怪不得不见横批……那你为何写成两贴,左右放置?”
顾馨之眨了眨眼:“这墙壁光秃秃的,挂点东西好看呗……既然要挂,当然是左右对称好看啊。”
柳山长:“……这诗也是你作的?全诗如何?”
“当然不是,是王维,王先生的。”顾馨之顺嘴将诗句念了一遍。
柳山长低吟几遍,连连点头:“好诗好诗……写出这般好句,定有惊才,怎么从不曾听说这位王维先生的大名?”
顾馨之:“……这是个好问题,大概是命吧。”没有穿越时空的命。
柳山长:“……”他皱眉,“怎么能如此消极?写出这般诗句的人,心性定然开阔疏朗,你让他过来找我,我看看他是否真有长才。若是有,定不会让他埋没。”
顾馨之:“……我就写个诗,我还要认识诗人本人吗?指不定人家在别的世——国家封侯拜相、名流千古呢。”
柳山长诧异:“王先生竟不是大衍人?”
顾馨之:“……不是。”
柳山长惋惜:“可惜了。”
顾馨之:“……”这哪来的老头儿,大老远跑过来跟她谈诗论文、挖掘人才?
第49章 老菜皮
眼看小老头又开始对着那两幅诗句摇头晃脑, 顾馨之有点头疼。
“老先生,您到我这里究竟有什么事,不防直说吧。”她真的很忙的好嘛。
柳山长轻咳一声, 顾左右而言他:“连别国诗人的诗作你都能知道, 想必学识很是过人, 我考考你。”
顾馨之:“……考什么?”
柳山长:“诗词文章——你还会什么?”
顾馨之死鱼眼:“我什么都不会, 我大字不识一个。”
柳山长瞪她,严肃道:“过于谦虚, 便是虚伪。做人不可沾染这等陋习。”
顾馨之:“……”
柳山长训完又有些懊恼,清了下嗓音,微微放软声音:“我看你字写得不错, 在诗文上也颇有造诣, 那经义、论、策——”
“没有没有。”顾馨之连忙打断他,“我不通诗文,经义论策更是半点不通,我就是会背几首好诗,仅此而已。”
柳山长摆手:“这点眼力我还是有的, 那本《当代知名才子诗篇》是你整理的吧?虽说集册名过于张扬, 但是,如此短时间便能将诗篇收集并整理到位,绝非庸才。”
顾馨之:“……谢大人告诉你的?”
柳山长:“当然。”
顾馨之在心里把谢慎礼骂了八百遍。这又是给她招了什么麻烦?
柳山长犹自继续:“既然你说不通,那我就不考了。不过, 你连外邦诗文都有涉略, 可见平日看阅极多……倒是适合开个书铺?”他双眼一亮,“这个主意不错, 就把你那布坊关了, 改成书铺吧, 又清净又雅致。”
顾馨之:“……就是不赚钱。”
柳山长摆手:“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能看得太重。”
顾馨之:“……?”她还得养家糊口呢!!
柳山长谆谆善诱:“你那布坊,听说搞得很是精致华丽,俗,忒俗!若是改成书铺,满屋子书韵墨香,不比那些哗众取宠的东西好吗?出去说道,旁人听着也雅致。”
顾馨之已经不耐烦了:“老先生,我看你也是个俗人。”
柳山长错愕:“何出此言?”
顾馨之:“何谓俗?何谓雅?谁来定这个标准?”
柳山长张口就来:“棋为雅博为俗——”
顾馨之:“停停停,我不是要听你掉书袋。你都这把年纪了,论背文章,我肯定比不过你。我就是觉得你这么多书都白念了,世上千万事、千万人你不关心,倒来关心我家铺子雅不雅俗不俗的……古语有言,夫唯大雅,卓尔不群[注①],你有什么卓尔不群的大雅之事可与人说道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懂不懂?!”
劈头盖脸被训一顿的柳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