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不对啊。
顾馨之又看了他两眼。虽然面无表情,但她总觉得,谢慎礼现在比较像是……气到不想说话。
许是她打量的视线太过明显,谢慎礼深眸一转,直直对上她。
顾馨之眨眨眼,朝边上努努嘴:看她干什么,看热闹啊。
谢慎礼仿佛看懂了,慢吞吞挪开视线。
这眼神机锋不过几个呼吸,那对鸳鸯也终于回过神来。
仍然是张明婉开口。她语带哽咽:“谢大人,我知道我身份低微,配不上谢家。宏毅哥能帮我,我已是感激非常……我现在只想好好跟着宏毅哥……求谢大人成全,求顾姑娘成全。”说完,“咚”地一声,跪了下来,还是朝着顾馨之。
顾馨之正津津有味地看戏呢,突然被拉进剧目里,还被跪了个瓷实,汗毛都吓得飘起来了,迅速起身避到一边——开玩笑,奴仆她都没好意思让人多跪,这姑娘是要折她的寿吗?
那张明婉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我知道,以我的身份,说什么都是错。”
顾馨之确认自己没被跪正才敷衍应道:“嗯嗯,然后呢?”
张明婉:“……虽非我所愿,但这两年因着我,你确实受了些委屈,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不要记恨宏毅哥,他只是为了我才做了错事……”
顾馨之:“可不是,宠妾灭妻——哦,你连妾都不是。谢宏毅要是当官,早被言官骂死了吧。”
谢宏毅生气了:“你好好说话,若非你,婉儿哪至于受这般多委屈,你休要针对她!”
顾馨之没好气:“她委屈又不是我造成的,关我屁事。”
谢宏毅:“……”
张明婉暗自咬牙,继续往下说:“……请顾姑娘念在我不曾伤天害理、不曾对不起你的份上,给我留几分生路——”
“打住打住。”顾馨之满脸黑线,“什么叫我给你几分生路?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明婉震惊,继而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你、你竟不愿容我?”
谢宏毅搀扶她起身,心疼道:“她若不容你,我定然不会再娶她的。”
顾馨之:“……”她皮笑肉不笑,“谢宏毅,你做什么春秋大梦,还想娶我?你小叔同意了吗?”扭头,威胁地瞪向某人,“我说对吗,谢大人?”
谢慎礼:……倘若他回答的不对,这称呼怕是又要改回“五哥”。
他暗自无奈,掸了掸衣袖,终于站起来。
“顾姑娘所言不差。”他看向谢宏毅,“我已说过,你跟顾姑娘的亲事已作罢,为何又出此言?”
谢宏毅睁大眼睛,看看他,再看顾馨之,呐呐:“可是,馨之今日去府中找您,不是——”
“打住打住!”顾馨之很头疼,“谢公子,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请你规矩点,叫我顾姑娘,好吗?”
谢宏毅愣了下,解释道:“我们毕竟夫妻两年,一时改——”
顾馨之打了个激灵,一把抱住可怜的自己:“请不要再提起这种事,我犯恶心。”
谢宏毅顿时不悦:“我已经不计前嫌,准备再次娶你,你不要——”
“谢大人!!”顾馨之扭头怒瞪置身事外的某人,“你真当我请你来看热闹的吗?”
再一次置身事外的谢慎礼拱了拱手,慢条斯理道:“这场热闹确实有趣,多谢顾姑娘款待。”
顾馨之哽住,跟着假笑:“好说好说……热闹看够了,你也该管管了吧?”
谢慎礼微微颔首,转向谢宏毅。
他淡淡道:“宏毅,你要纳妾,自当回谢府找你娘,休要扰了顾姑娘的清净。”这话一出,便是将顾馨之与谢家的关系彻底撇清。
谢宏毅张了张口,看向顾馨之,对上她大松口气的神情,愣住了,继而有几分受伤。她竟是如此厌恶自己吗?
张明婉察觉到他的分神,软软靠过去,低唤道:“宏毅哥……”
谢宏毅回神,正要说话——
“倘若这位张姑娘确实跟了你两年,该收就收了,没得让人笑话了。”谢慎礼的声音稍显冷淡,“谢家没有蓄养外室的风气。听到了吗?”
谢宏毅大喜:“是!”
张明婉也大大松了口气,挽着谢宏毅胳膊袅袅福身:“多谢谢大人成全……只是,谢夫人那边……”
谢宏毅忙安慰她:“别担心,只要小叔不反对,我娘定会支持我的,她最是心善了。”
顾馨之翻了个白眼。
谢慎礼没错过她的白眼,心下微哂,根本没搭理张明婉的话,视线直接转回谢宏毅身上,淡淡道:“谢宏毅,你读书多年,可还记得《千字文》?”
谢宏毅下意识绷紧神经:“记得。”小叔又要考他吗?但……《千字文》?
顾馨之挑了挑眉。她突然想起自己收到的那匣子书册了。
谢慎礼神色淡淡:“‘矩步引领,俯仰廊庙,束带矜庄,徘徊瞻眺。’如何解释?”
谢宏毅忙答:“心胸坦荡,方可昂首阔步,以应朝廷重任;衣冠严整,举止庄严,宛如临朝祭——”他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掰下张明婉的胳膊,乖乖站好,“小、小叔,我一时情急……”
没反应过来的张明婉差点摔倒,好悬在最后一刻被她丫鬟扶了下。
她也不敢多说,战战兢兢地偷覰谢慎礼。
谢慎礼却半个眼神也不给她,只朝顾馨之拱手:“今日扰了你的清净,回头让人备礼一份,权当赔礼道歉。”
顾馨之心里正翻着小本本记仇呢,闻言毫不客气:“我要自己选!”
谢慎礼:“……好,回头我让青梧找你。”
顾馨之想了想,笑眯眯不说话。
谢慎礼:“若无他事,在下便先告辞了。”
顾馨之摆手:“快走快走,看到就烦。”
谢慎礼:“……”
“哦,我不是说你。”顾馨之看到他这棺材脸就想逗,“你看着养眼,多看看也不碍事。”
谢慎礼:“……”这句倒是不必补充。
谢宏毅:“……”他神情复杂地看向顾馨之,后者却完全没给他一个眼神。
谢慎礼警告般:“宏毅。”
谢宏毅一激灵,忙不迭赔笑:“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几步跨出门槛,才想起还有张明婉,连忙转身去扶她。也不知有意无意,扶上张明婉后便飞快离开,也不管书僮丫鬟在后头撵着。
仿佛极怕与谢慎礼同行似的。
谢慎礼冷眼看着,眸中思绪晦暗不明。
犹自记仇的顾馨之贱兮兮凑过来:“谢大人呐~”
谢慎礼回神,立马退后两步,立在墙后:“顾姑娘还有何事?”
顾馨之紧追上前,眉眼弯弯宛如小狐狸。
被逼到墙根的谢慎礼垂下眼眸,只听面前姑娘缓缓道:“你方才说了,赔礼我来选。”
谢慎礼:“……请说。”
顾馨之眼带狡黠:“听说你字挺好的——上回你送我的书,手抄一份给我吧。”
谢慎礼:“……?”
顾馨之佯装勉强:“其实,这些个《道德经》、《礼记》、《弟子规》什么的,让你那大侄儿抄写更合适,但,谁让我恶心他呢?既然亲事是你保的、书是你送的……这字,你就勉为其难帮着抄一份吧。”
谢慎礼:“……”
顾馨之最后朝他眨眨眼:“好好抄哦。”
谢慎礼:“……”
第14章 送鱼
接连数天春雨,晒莨的工作被迫暂停。
没有日晒,本可改用火力烘烤。但这年代,柴草火力需要耗费巨大人工,顾馨之懒得折腾,索性停了工作,只让人将绸坯、莨水好生收起来。
不能干活,顾馨之着实闷了几天,直到张管事来禀,说准备通沟渠了。
她立马来劲,打算跟着去凑热闹。
盘起头发,套蓑衣,戴斗笠,再换一双鹿皮靴,她便与村里妇人无甚两样。
许氏在旁边担忧不已:“要不,等雨停了再去玩吧?”
顾馨之:“张叔不是说了吗,这雨小,再下几天也没事。要是雨大了我们马上撤便是了,再说,我就是去玩儿而已。”
许氏:“他们也是,下雨天怎么还忙活呢?是不是你强压他们干活?”
顾馨之喊冤:“哪里啊,我还怕他们生病呢,是他们想趁下雨河水涨起来,把渠挖通了,好通水。”
许氏这才作罢:“咱家可不兴欺压佃户的。”
顾馨之:“放心放心。娘,那我走了啊。”
许氏无奈:“去吧。水菱、香芹看着点,别让你们姑娘磕了碰了。”
同样装扮的俩丫鬟连忙应声。水菱甚至摸出一把油纸伞,打算待会给顾馨之撑上。
顾馨之:“……我都这副打扮了,还带什么伞。放下放下!”
水菱犹豫:“下着雨呢。”
顾馨之翻了个白眼,不再多说,径自出门,直接闯入蒙蒙雨雾里。
香芹、水菱急急拎上鱼竿、小桶跟出门。
雨是毛毛细雨,配着远山雾气缭绕,四野新绿,颇有一番意境。田埂湿滑,顾馨之放慢脚步,好生欣赏这现世难得一见的田野春景。
不过片刻,河岸到了。
庄子里的人挖了近月的沟渠,此刻已经接近收尾。她那三十亩地只覆盖了一小半,剩下的就等春耕后继续挖。而今天的任务,是把沟渠与河道最后的一小段路打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