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慎礼:“我原来在前院住着, 那边有现成的东西, 去那边说话暖和些。”
踏入年关, 外头冷风呼啸,她一路行来, 鼻尖都冻红了,哪能继续站在外头说话。
顾馨之嘟囔:“哪有这么矫情的。”眉眼却弯了起来。
谢慎礼眸色温和:“嗯, 我怕冷。”
顾馨之白他一眼:“德行。”
几句话功夫, 俩人就转出书房, 拐进谢慎礼在前院的住处。
顾馨之好奇地四处张望。
依旧是两边栽树、庭院铺石板、屋前太平缸,一眼看到底的简单,完全不像一套豪宅该有的配置。
顾馨之不解至极:“你不是在这院子住了几年吗?怎的没点人气?”
谢慎礼:“……何谓人气?”
顾馨之:“就,生活气息啊……你这院子也太冷清了吧,看起来啥都没有。”
谢慎礼:“缺了什么?”边问,边把她带进屋里。
大半个月不曾住人,屋里也透着清冷,但比外头冷风呼啸好多了。
顾馨之呼了口气,搓了搓差点冻僵的脸,才道:“这院子空荡荡的,好歹加几盆盆栽嘛。”
谢慎礼随口道:“嗯,你看着安排便是了。”引着她落座,“劳烦夫人给为夫讲解一下这些图案。”
顾馨之得意:“这可是大学问,你得交束脩!”
谢慎礼哑然,然后道:“但我的银钱都交给夫人打理了,夫人这话,让为夫不知如何是好了。”
顾馨之:“……”行,她输了。“纸笔有吗?”
“有。”谢慎礼走进左侧厢房,再出来,手里抱着笔墨纸砚。
竟也不显狼狈。
夏至欲要上前帮忙,谢慎礼淡淡扫过去,她一顿,连忙福身退后。
香芹不明所以,上前:“老爷,奴婢来吧。”
谢慎礼闪身避开:“不用……你们两个去泡壶茶,角房那边应该有炉子。”
香芹有些傻眼。这是要她们去烧水泡茶?这得烧到什么时候?
夏至忙拽了她一下,福身应诺,把人拉走了。
谢慎礼没管她们,行至桌边,将东西放下。
顾馨之看在眼里,忍不住问:“你不喜欢丫鬟伺候?”
谢慎礼“嗯”了声,铺开纸张,摆好砚台,开始磨墨:“第一张图,写的是月度采购和月度消耗,那两条曲线,是代表这两个数值吗?”
顾馨之瞬间被带开注意力:“诶,你不是才看了一眼吗?”
谢慎礼:“统共不过几个字。”他提笔蘸墨,快速将曲线画出来,“是这样吗?”
顾馨之低头看去。确实是画了两条曲线,但……
她接过笔,补上X轴、Y轴,画了几个尽量均匀的点。
“这样才算正确的图示。”
谢慎礼:“为何要这样?”
顾馨之就开始给他解释,当然,她没用XY,只用横竖表示。
“横轴表示时间、竖轴表示变量,交叉的点就是……”
谢慎礼一点就通:“所以,这两条曲线对比下来,便可以看出酒楼那边,每个月的进出差额巨大。”
“嗯。”顾馨之翻出另一张表格,“还有这个,我方才跟你说的,人员波动问题。二楼的跑堂更换的特别快,几乎一两个月就换一遍,一楼大堂近一年都没变。”
这年头,找活计可不像现代那样方便,寻常人一份工作能做一辈子,甚至还子承父业、亲友推荐。区区一个小酒楼,换人这般频繁,很奇怪啊。
谢慎礼盯着这张怪异的图。
上书:各铺劳工人员波动情况
文字下方,用横平竖直的线框出许多小格子,每个小格子里都填了字。横向第一行列着月份,竖向第一列写的各铺子名称。
其余格子,大都填的是“无”,偶尔有几个“增一、减一”出现,只有尽欢酒楼那行,每月都是“换三”、“换四”等。
谢慎礼略一扫,便看明白:“这样确实明晰。”接着翻出一张,“这张又如何做解?”
顾馨之:“这是库存波动曲线……”
……
将所有的稿纸都翻完,谢慎礼若有所思:“这样看,着实方便。”
顾馨之得意:“是吧,一目了然,都不用听
谢慎礼看着她:“这是你想出来的法子?”
顾馨之顿了下,干笑:“哪能啊,这是前人的智慧,我只是学习运用。”
谢慎礼点头:“夫人博览群书,在下自愧弗如。只是不知道这般大智慧,是出自哪位先生或名篇?可否让为夫拜读一二?”
顾馨之迅速收拾东西:“哎呀这么久的事情,我也不记得在哪看来的了……我该回去忙了。”
谢慎礼眸带戏谑:“快要午膳了,夫人还要回去忙活什么?”
顾馨之“呸”他:“你那一堆烂摊子要是能打理好,我至于这么忙吗?”收好稿纸,她立马往外走,边走边回头,“尽欢那边悠着点啊,别太狠了,问出结果了跟我说一声。”
谢慎礼慢悠悠跟上:“好。”
顾馨之警惕:“你跟着我干嘛?”
谢慎礼:“香芹她们还未回来,我送你回去。”
顾馨之“哦”了声,摆手:“就那么两步路,还是自己家,送什么送……我走了!”说着,抱着稿子一溜烟往外跑。
谢慎礼:……真活泼。
他无奈不已,加快脚步跟上去,在顾馨之嫌弃的眼神中,把人送回正院,才返回书房。
书房里,幕僚们已歇了一会,正坐着闲聊,看到他回来,齐齐起身行礼。
谢慎礼摆手,慢声道:“方才的事暂且搁置,诸位先生先来看看几样东西。”
众幕僚诧异。
谢慎礼也不着急解释,翻出纸张铺开。
有那有眼色的幕僚立马上前,帮着摆砚磨墨。
谢慎礼回忆片刻,提笔开画。
……
半个时辰后,谢慎礼停下解说。
“这些图表,当真方便,一目了然!”
“简单明了,还容易上手。”
“很是不错,不知是何人巧思?”
“能想出这般法子,必是能人,主子不妨将人招揽过来。”
“对对,人才啊,不能放过。”
谢慎礼难得露出几分笑意:“招揽就不必了——”
“主子,能有这般巧思的人物,绝不可轻待!”
“主子,请三思!”
“主子——”
谢慎礼摆手:“别乱猜,这是我夫人理账用的法子。”
众幕僚:“!!”
谢慎礼脸带谦逊:“夫人确实高才,但着实太忙了,怕是不愿意过来帮忙。”
众幕僚:“……”
谢慎礼收起神色,严肃道:“我提这些,并不是要炫耀我夫人的才智,我只是想问问,这些法子,是否适用于各部,甚至推及各府?”
幕僚们愣住,然后皆低头思索。
谢慎礼也不着急,坐在那儿安静地等着。
青梧、苍梧带出来的这个墨栢给他换了盏茶水,安静地退到一边。
谢慎礼端起茶,抿了两口。
有一幕僚组织了下语言,拱手道:“不才认为,这等图表法,确实适合各处奏事,但,兹事体大,不可操之过急。”
“鄙下亦有同感。鄙下建议,主子可以挑选一部试用。”
谢慎礼:“我原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方才我突然想到,夫人对我的评价。”
众人愕然。为何又提起夫人?
谢慎礼继续:“她认为我,五谷不分、不辨菽麦,还没有生活常识。”
众幕僚:“……”
有幕僚赶紧打圆场:“主子日理万机,哪有功夫处理这等小事。”
“对对,生活小事自有妇人打理,哪里能跟国家大事相提并论。”
“不过是妇人之见。”
……
骨节分明的指节敲了敲桌,谢慎礼微微不悦:“我并没有责怪夫人之意,反之,我认为她言之有理。”
众幕僚:“……”
谢慎礼:“以往处理朝事,我只擅长谋略、人心,在民生之事上几乎插不上话。诸位先生也说了,往后我只能当皇上的谋臣和利刃,对吗?”
众人点头。
谢慎礼:“但人心易变,谋略终归不是正道,民生,方是根本。”
众人默然。
谢慎礼:“我这边拖了半年,已是拖无可拖,年后应当要定下来。我现在有个想法,请诸位先生帮忙参详一二……”
……
书房里发生的事情,顾馨之自然无从得知。
打发走了谢慎礼,她还得继续研究各铺子的情况、草定一些发展策略。
及至谢慎礼回来用午膳,她脑子还没转过来。
谢慎礼已经习惯她用膳时会叨叨自己忙活的东西,一边听着,一边慢条斯理给她夹菜。
顾馨之:“那云来虽然赚得多,但买东西没个方向,总是挑着那些贵重的,路上损耗不说,也容易压货……”
谢慎礼给她夹了块肉片:“有何解决办法吗?”
顾馨之:“还没想好,得去铺子看看再说。”
“嗯。”
顾馨之:“但是铺子里几队商队,怎么都顺顺利利的?我听人说好几条道都会遇上劫匪的……铺子请的什么人?还是找了哪家镖局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