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夜宵
书房中,肖慕晟和谢蕴姝沉默地相对,各自想着心事。
谢蕴姝想起什么,站起来去把一直放在胶泥小火炉上温着的紫砂小壶端了过来,倒了一杯茶,放在了他的面前,又把书桌上放着的盒子打开,端出了几盘精巧的点心,道:“谢你的辛苦!”
肖慕晟意外地看着她,一笑:“多久没有看见过你这般温柔了?”
他想起前世她总会来书房送东送西找借口烦扰他,他厌憎得不得了,把她敷衍走后,总把那些糕点什么的扔出去喂狗—
谢蕴姝不说话,坐下来看他道:“碧螺春,你最喜欢的。”
肖慕晟低头啜饮了一口,清香的茶水温热得刚刚好,让他心头的疲惫和沉重一扫而空。
很多年都未曾感受过的温馨和宁静在他心头渐渐升起、萦绕,他觉得这杯茶比这辈子、上辈子喝过的每一杯茶都清香—
其中没有算计、没有思量,只有谢意。
他看着盘子中捏成了兔子模样的白糕,笑笑:“你几十岁了,还是这般女孩儿心性,喜欢这些--”
话虽这样说,手却伸了了过去,谢蕴姝连忙一拍他的手,嗔怪地道:“你也几十岁了,还是这般不计较,手那么脏,用筷子!”
她拿过一双牙白的筷子递给他,他接过来,叹口气摇着头:“所以女人就得哄,哄得昏头昏脑的时候,什么都依你,以前的你别说看爷自己吃了,就是爷用手喂你,你也开开心心地吞下去--”
谢蕴姝哼了一声,没接话。
他也没客气,把点心全消灭了。劳累了一天一夜,他早已疲惫不堪,只是知道她牵挂着,才忍住没有去歇息,来了这里。
他放下筷子,带着满意的表情喝着热茶,他吃过那么多次夜宵,都没有这次的香甜!
谢蕴姝突然问:“你能对付他么?”
肖慕晟放下杯子,抬头:“你不留着他牵制我了吗?”
她的心思,他何尝不知,明明一开始,谢府可以不顾太子阻拦,收拾掉四皇子的。
“他比你狠毒--”谢蕴姝看着他,认真地道:“他没有良心,而现在的你有--”
他心头一动,问道:“你终于发现爷的不一样了么?”
她难得地没有顶嘴,而是点了点头。
肖慕晟却叹了口气:“现在他赋闲在家,若没有十成的证据,是收拾不了他的,唯有--”
谢蕴姝看着他的神色,想了想,明白了:“我知道,我们分头去做,让手下所有人为他求情,让他官复原职,然后--”
“然后揪住他的小辫子,收拾了他--”他接口道,非常满意:“你果然聪明了不少,不过--”
他警告道:“四皇子不仅狠毒狡诈,手头兵力也不小,养着势必为患,要除掉他,也非容易之事。他闹出了那么大的事端,皇帝都没有下手杀他,便知道他身后的势力有多盘根错节了。”
谢蕴姝疑惑了起来:“前一世你轻易就收拾掉了他呀?”
肖慕晟看她,叹了口气道:“谢蕴姝,经过了这么多事,你还未能明白吗?”
她非常不解:“我要明白什么?”
“我曾经给你说过,此一时彼一时,你也曾经警告,说我算得了一处算不了全部,后来我仔细想想,是这个道理--”他非常地严肃,分析给她听:
“天下之事是有一定的,此消则彼长,前一世,你大哥一步步手握重兵,你父亲也渐渐把持了朝政,我身后有了谢府这个大靠山,在长公主府支持的太子和四皇子两败俱伤的时候,轻轻松松地在旁收了渔翁之利。这一世,你大哥被贬,你父亲支持了太子,引起了皇帝的猜忌。长公主转而支持了四皇子,所以力量开始不均衡了--”
“换句话说,前世我是恶人,这一世恶人则换成了四皇子--”他了然地苦笑:“所以,不要以为自己是最重要的那个,你能做的事,别人其实也能做到!”
好事能做到,坏事更加能做到。
谢蕴姝目瞪口呆,仔细将他的话思虑了一番,不由得悲从心来:“这么说,最终我是始作俑者?”
是她改变了以后,也扰乱了因果?
肖慕晟摇头:“你不是,我也不是,命运才是。人在命运之中,没得选择,但能选择走命运指的哪条路。”
她一下头抬头看他:“你走了善良的那条,四皇子便走了你的路。”
他鼻子了哼了一声:“何谓善恶?杀戮是恶,但救人就一定是善吗?救人是善,但杀戮就一定是恶吗?我也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什么路。”
但一定是和上一世不同的路。
谢蕴姝沉默了,她其实也很迷惘,自己一开始便决定和肖慕晟抗争到底,所以放任了四皇子的残忍,那么,自己的行为,又该怎么去定善恶?
肖慕晟看见她脸色沉郁,便道:“所以,想事情不要太过片面,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就拿太子来说,他的确仁慈,但你认为他若为皇,对天下百姓一定是好事么?就拿余领一事来说,若是他来做决定,定会为了舍不下几百条人命拖拖拉拉,以致于城中数万条人命受害。这般行为,又怎能称得上是善?”
她抬起眼睛,张口想要反驳,嘴唇动了动,却没有找到理由,只是觉得很沮丧:“反正你是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我的确不想通过杀戮去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我要登基为皇,走的路注定不会是一条太善良的路,你明白吗?”肖慕晟直视她的眼睛:“我说过,我不否认自己是阴险狡诈之辈--”
“即使我和你联手,除掉四皇子,你还是不会放过太子么?”谢蕴姝询问:“我觉得,他其实--”
“谢蕴姝!”
他有些生气地叫了她一声:“爷为了你的善良奔波劳碌,你能不能别开口闭口都是他?”
谢蕴姝被吓了一跳,低下头喃喃地道:“我—我不知道,很多事情我得想一想--”
“好吧!爷给你时间慢慢想--”他笑笑,觉得有些讽刺:“你把爷变成了你想要的模样,你倒要时间思虑了,哼!”
她立即反驳:“我才没有,其实一开始是你想杀我,我才反抗的,归根到底,是你自己把自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肖慕晟脸色有些莫测,他倒是没有想过这一层,索性站起来道:“爷没心思再和你扯嘴皮子,爷还要回去想想怎样帮四皇子一把,让他官复原职的事情--”
说完,利落地翻窗而去。
谢蕴姝看着他留下来的茶杯,呆愣了许久,说不清心头是喜是悲。
派去的人有去无回,四皇子不敢再妄动,这样安置点的灾民便没有再发病的,周密带着御医全力救治,没几天中毒的人都恢复了。
谢蕴姝不敢再怠慢,她迟了些时日放朱景行回去,请他安排好人手保护好安置处的人。
这些天,替四皇子求情的折子一堆接着一堆,谢蕴姝和肖慕晟的人不过指使人上了几个折子,便像打开了泄洪口一般,求情的人蜂拥而至。
大家都说四皇子闭门思过,却没有沉溺,而是非常勤奋,日日苦读。又说刺客一事,没有真凭实据,不过是捕风捉影,求皇帝让四皇子官复原职。
皇上刚开始还嗤之以鼻,但听得多了,也动摇了起来,想要答应群臣的要求。
但黎言站了出来,逆流而行,坚决反对四皇子继续担任以往的职务,道空穴不来风,四皇子殿下始终没有洗清嫌疑,若是要官复原职,还得看看。
皇帝被群臣吵得心烦,干脆取了个折中的法子,解决了四皇子的禁足,却又不让他官复原职,只让他进了礼部做了个侍郎。
四皇子虽然感到意外,非常惊喜,听了这个消息又觉得非常不满,心底恨起黎言来。
但他表面功夫是做得不错的,赶紧进宫谢了恩,痛哭流涕地表示自己一定会痛定思痛,更加勤勉。他也是这么做的,在礼部谨言慎行、勤恳为公,得到了一众官员的钦敬。
肖慕晟却不着急,礼部尚书本来就是站在四皇子一边,所以皇帝才把他派进了礼部,不过是不想让他去别的衙门,壮大势力。
他觉得四皇子的势力发展过快,那么自己的步伐也要加快才是。
夜里,他又跑来了谢蕴姝的书房。
谢蕴姝把书本一关,望着他道:“今天晚上我可没有预备点心。”
肖慕晟啧了一声,斜睨她一眼:“说得爷好像是个饭桶一般!”
她笑笑,起身去给他端了一杯茶道:“今天我泡的是金骏眉--”
“爷知道你不喜欢绿茶--”他端起来闻了闻,赞道:“这般的馥郁清香,与你很相配--”
谢蕴姝脸上红了一红,掩饰地问道:“你来又是为了何事?”
“你的船坞造得如何了?”他小口地抿了一口茶,似乎不在意地问。
“你要做什么?”她立刻警惕了起来:“我这次的防火可是做得非常好--”
他的一把火,让她刻骨铭心,不得不怕。
肖慕晟非常满意她的长记性,拿茶盖拨弄着茶叶慢悠悠地道:“海禁要年底才开,你的船队一来一去最快也得半年,虽然获利数倍却得等到明年,这样挣钱太慢了,我觉得,你找错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