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姝深谙他话语中的威胁意味,她毫不在意别人目光,转头看着周围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大声地哭喊:“各位大人、各位夫人,六皇子他不是好人,他要我拉着谢府帮助他谋夺天下,我不答应,他便要杀了我!若是我有三长两短,一定是他下的手,大家那时便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所有人的目光唰一声集中到了肖慕晟身上,犀利猜忌的、疑惑不解的、不敢置信的--各种目光,叫他脸色微微变了变,只是一瞬,却让谢蕴姝捕捉到了。
她继续哭泣:“他还说,满朝的官员,谁要是敢反对他,他定然会诛其九族、一个不留--”
他后来,也真的是这样做的。
众人的目光有些不一般了,大家都知道,皇帝年迈了--
肖慕晟终究久谙权谋,他在众多质疑甚至带着警惕的目光之下,不改温柔和担忧,心痛地看着她:“蕴姝,你真的被吓坏了,我--我心疼都来不及--怎么舍得--”
他能感受到,那些探寻的目光,在他的脸色划过一遍又一遍,便越发地温柔缱眷:“蕴姝,是我没有护好你,你被吓坏了,我--”
他伸掌啪给了自己狠狠地一下,带出了泪花:“都是我的错!”
“殿下!”谢臻远赶紧劝说:“您也别自责了,暖儿只是一时给吓懵了,胡言乱语罢了!你一身也湿透了,请去换衣看大夫。”
“蕴姝,我只求你别再生我的气了,你好了之后,我怎么赔罪都可以--”肖慕晟赶紧不放心地又温柔地看谢蕴姝:“你怎么怪我,怎么胡说都可以,只要你不要再生气--”
谢蕴姝呼一下扒开了裹着的狐裘,伸出手,手上一道长长的血痕,怒道:“爹,各位你们看,我不答应,他便要杀死我,我好不容易躲过了,他却又推了我下水--”
“蕴姝!”肖慕晟赶紧一步上前捧住了她的手,心疼极了:“你拿金钗威胁我,说我不答应就要自杀,我好不容易躲了过来,却又伤了你。真的--”
他心疼地掉下眼泪来,落在了她的手臂上,惹得她微微一颤。
“哎呀!六皇子,你的手--”
旁边人群中传来一声尖叫,肖慕晟低头去看,他手臂上也有长长的一道伤口,与谢蕴姝的伤口位置一样、模样也一样--
他怔了!谢蕴姝也怔了!
谢臻远着急了,不顾女儿反对,抱起她匆匆去了内室,走时对肖慕晟歉意地道:“六皇子,今天的事情臣心头有数,伤了您实在是太抱歉,请您赶紧也去内室,御医已经来了--”
他走出好远,谢蕴姝的哭喊声还在隐约传来:“爹,是他要杀我,不是我伤的他,您相信我--”
这里,丞相夫人周氏赶紧请六皇子去暖室,又忙着招呼议论纷纷的众人继续宴席,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红,却没有什么别的表情,一如往常的和蔼温和。
肖慕晟谦和地表达了谢意,跟着下人离开,转身之际,脸色变得阴沉冷郁,很好!谢蕴姝,朕陪你玩!
这么一场曲折又离奇的戏码之后,宴席如何继续得下去?宾客纷纷找托辞告辞,颜色各异,有叹息的有鄙夷的有幸灾乐祸的,有一脸掩饰不住兴奋想要赶紧回去说给别人听的。
宴席散了,丞相府大小姐谢蕴姝疯了的消息也传遍了大半个京城!人们都说她疯了,婚嫁受阻,所以疯了。
这件事的细枝末节甚至传到了皇帝的耳中,他思虑良久,将太子呈来的推荐六皇子入翰林苑任编修的折子划了一个叉,又派人告诉皇后,不要再提为九皇子娶丞相女儿的事。
闺房中的世家千金,称心如意的不少,平日里谢蕴姝骄横跋扈、肆意欺负人也就罢了,她还得了清玉之姿的六皇子青睐,如今闹了这么一出以死相逼的戏码,还疯了一般的迁怒六皇子,即便她是疯了,这样的行径也太可恶了!
一时之间,谢府之中川流不息来说媒的人没有了,谢丞相的眉头拧成了个川字,成天皱着。
他深爱的妻子离世时,最放不下的便是2岁的幼女,这些年来,他把女儿宠着疼着,视若心肝。
虽说世家中的婚姻大都是为了利益,他却希望能给女儿挑选一个良人,能疼她护她,让她安享一辈子荣华。六皇子并不是他看中的人选,软弱无能又身份低微,前途隐晦不明。
这些天没有人上门说亲,他想着反正闹了这么大个动静,干脆就把女儿嫁给六皇子算了,近日六皇子与太子关系渐好,又有谢府帮衬着,往后混个太平王爷也是有望的。
可女儿不能提这事,一提又要崩溃,哭喊六皇子要杀她,真是愁坏了老父亲。
第3章 傻子
谢蕴姝疯了!
为了嫁给六皇子,她疯了!
谁还敢娶个疯子,她肯定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谢蕴姝听了这传言只微微一笑,这样挺好,杠上了肖慕晟这个魔头,这辈子还不知下场如何,不必再去拖累别人了!
这辈子她无心风月,只想压制肖慕晟,不让他得势,不让他害人,甚至,让他永远消失于这世间。
但自己和肖慕晟之间,力量对比是不平衡的,肖慕晟是今生的皇子,前世的皇帝,历经一世,他更加阴狠毒辣,他要下手杀她,比她要杀他容易得多。
她那天之所以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喊哭诉,一方面给他增添几分顾忌,不敢太快对她下手,另一方面,能显贵的人,不是蠢钝之辈,无论如何,在在场的人心中留一个印子,往后肖慕晟有点风吹草动,有心人便会戒备。
但防范也只能是一时,照他的手段,做大也是迟早的事,她也要有可以支配的力量才行。
谢府的下人发现,大小姐自从落水之后,简直完全变了个人,总是沉默地坐着,微微蹙着眉,不说不笑,没有了一丝明媚张扬的风采,眼中竟然有了一抹忧虑,她仿似很哀伤,像是水中的月亮,沉静得虚幻,虚幻得不真实。
大小姐不高兴,老爷就不高兴,老爷不高兴,夫人和二少爷、二小姐不敢高兴,家中的气氛变得沉闷,特别是大小姐房中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害怕惹怒了她,会像以往般挨顿好打。
“哐当!”一声响动惊起了谢蕴姝的神思,她回头,丫鬟青藤呼一声跪倒地上:“小姐,饶了我吧!”
她还未说话,从小陪着她长大的大丫鬟绿萝上前就是一耳光,横眉怒道:“小姐受了伤,心情不好,你还惹她生气!”
青藤捂着脸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谢蕴姝目光突然变得锋利,看向绿萝,像是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从小伴着她长大的丫鬟,原来也这般的跋扈。
绿萝被看得不自在,小姐从来不会这样看她,这样陌生、戒备甚至还有责怪。
她赶紧讨好地笑,像往常般出着主意:“小姐,雪下得这么大,江边的雪景一定很美!咱们去净颜轩赏雪吧?我派人去把那里的人都屏退,请上几位世家小姐--”
她一边说,一边拿来了首饰盒子打开放在谢蕴姝跟前:“您看,前几天你挑的那几套首饰还没有戴过呢,配上新做的缙云缎袄子,再搭上那件京城之中独一件的银狐裘,可把所有人都比下去--”
“我哪儿也不去--”谢蕴姝转头看着地上仍然在发抖的青藤:“你起来,站过来。”
青藤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小心翼翼地站过来,缩着头害怕小姐的巴掌落下。
谢蕴姝却低头看了看首饰盒子,突然问道:“底下这套红宝石的首饰怎么少了两根簪子?”
绿萝明显愣了一下,赶紧笑着不在意地道:“想是塞到那个犄角旮旯里了--”
“你找出来--”谢蕴姝低下头,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茶杯,不在意般道:“我要送人的。”
“小姐今儿怎么了?”绿萝满脸是笑:“压箱子霉坏了的东西要找出来送人,这可不是您的体面,您要送人东西,我派人去叫良玉阁把最好最新的款式送来,您还可以顺便挑几套,戴了出去让大家羡慕,若是去净颜轩,遇上了六皇子--”
“绿萝!”谢蕴姝的声音突然高了一下,眉头微微挑起:“我怎么说,你怎么做。”
她声音没有往日的高昂,平缓有力,又不容置喙,绿萝只敢称是,从来没有的感觉到害怕起来。
她从小陪着小姐长大,小姐眼神一动,她便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所以深得宠爱,可现在的小姐,让她猜不透看不懂,无从去讨好。
这样的小姐,没有以往的暴躁,没有动辄就打骂她,但她却深感畏惧,就好像现在,小姐的一瞥,就仿似能看穿她所有想法,让她从心底生出来畏惧。
谢蕴姝抿了一口热茶,沉吟了一下,吩咐道:“你这两天带人将我房中所有的珠宝细软,贵重物件连同小库房中的东西一件件点查清楚,我要看看,还有多少是霉坏了的。”
“这些年送来的不少,被咱们淘气弄坏了的也不少,一时怎么查得清楚?”绿萝赶紧上来将点心碟子从丫鬟捧来的盒子中取出来放在桌子上,勉强地笑着道:“这两天天气冷,咱们进进出出的也怕冻着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