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有看过她的背影,上一世,大多是他先转身,任由她在身后跟随、等待--。
他第一次细细看她的背影,皱起了眉头,她一滴泪都不曾在他面前落下,她连背影都是倔强的--
黎锦云猜到了这把火是肖慕晟放的,心头过意不去,一天三四次地来看谢蕴姝。
当她第五次来看谢蕴姝的时候,谢蕴姝倒不好意思起来了:“大嫂,这是天灾,与你无关。”
黎锦云不相信:“下着雨还能起火?”
“喝水还能呛死人--”谢蕴姝笑了,她不想大嫂有负罪感:“你别在这里苦着脸叹气,快去打理你自己的庄子才是正事儿。”
“庄子上都有人营务着,不需要我过多去管--”黎锦云微微顿了一下:“我看了下账册,每年的收益也不多--”
谢蕴姝抬眼看她,思虑了一下道:“大嫂,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这件事情要怎么解决要看你自己的意思。我刚正在想铺子烧了也未必全是坏事--”
她将手中正在看的一个册子推到黎锦云面前:“你看,这是前几年我的铺子收益,这账篇子也只好哄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
黎锦云翻了翻,抬头道:“那么些店铺,又是那么好的地段,一年才这么点儿?”
“所以,店铺烧了,我也就将所有的掌柜伙计全开销了--”谢蕴姝带着些蔑意笑了笑:“她塞进来的那些外三路里三路的亲戚,全滚了--”
黎锦云笑笑,又叹口气:“我可不能将庄子烧了啊!”
“你是主子,你是田庄的主子!”谢蕴姝鼓励地看她,眼中是温柔的坚定:“你要怎么做,底下人敢说个不字,你立马拿了丞相府的帖子送到应天府去。”
她就是这般做的,她的田庄之上,所有的管事都换掉了,替换进来的是李玉书私下看中的人。
“有些难--”黎锦云眼眸中有些怯弱,她一向温柔甚至有些懦弱,从来不会为难人,却还是点头:“我试试--”
黎锦云思索着走了,谢蕴姝脸上的笑意也消散了,换上了愁云。
她本来想要整肃店铺后,年底将所有收益聚集起来,加上平日积攒买下几条商船,做海上贸易的。
她知道皇上想要广开对外贸易通道,父亲也一直在推动海上航线的开拓,五年之前派出去的船队明年秋末就要回来了,会带回形形色色的海外物件,也会就此打开海上贸易的大门,大越的丝绸、茶叶、绣品在外面可是能卖上天价的。
海上贸易刚开始的时候,人们都很害怕,不敢私自尝试,渐渐地,随着官府运回来越来越多的昂贵的香料、玻璃、奇花异草等,有胆大的尝试着造船参与其间,所获利润往往超过成本数倍,后来,官府收紧了海贸权,前期进入的大多成了巨富。前世肖慕晟为聚集钱财,也寻求过大船商的支持,用日后的海上贸易权益换取大量钱财。
她需要用钱,打造属于她自己的力量,特别是保护的力量。可现在,她的希望又被可恶的肖慕打碎了一半了。
她叹了口气,就靠着几个田庄,想要买船怕得多等几年,晚了她怕再插不进手去。
她忧愁地皱着眉头,站起来看着窗外的院子,心中郁闷得紧,便随意走了出去散心。
谢蕴姝没让人跟着,随意地走出了院门,随着花园中一弯流水闲庭信步,转过桥边凉亭,忽然看见谢蕴华站在前边书房的屋檐下,瞧着些人在掘树,见了她,赶紧过来行礼:“姐姐好了些没有?我派人过去瞧,说你不舒服躺着,便不敢相扰。”
谢蕴姝明白这不过是些虚话,她未必有此心,随口道:“我没什么,你在做什么?”
蕴华微微红了脸:“前几日听公主说她喜欢玉兰,刚好我想起家里有两颗双瓣玉兰,便想献给她--”
谢蕴姝脸色立即沉了下来:“这两颗玉兰,一白一紫,是当年外祖父母探望母亲时从千里之外费了多少精力带来的,母亲种在府中,一如看见了父母,她去后,这十来年父亲精心呵护,你怎敢擅自做主?”
刚开挖的下人听了这话,吓得纷纷住了手,面如土色将两人看着。
蕴华涨红了脸,惊慌地解释:“我-我回禀过娘,她答应了的,我也提过是大夫人栽种的,她说不过是俩颗树罢了,又不值钱,她说她会和爹说是公主喜欢,爹不会生气的--”
“还不给我掩盖好土,掉了一片叶子我唯你们是问!”谢蕴姝转身厉声一喝,吓得几人赶紧动手掩土,她转头看谢蕴华:“你和我来。”
谢蕴华从小被母亲教导要忍让大姐,至少表面上要让着,要多看大姐脸色,此时也生了畏惧,战战兢兢地跟在身后。
俩人对面坐下,谢蕴姝叫来青藤:“去二小姐房中,将她最爱的雪团儿猫抱过来--”
青藤去了,蕴华惊惶地看着谢蕴姝,莹润的杏眼惊慌不定地闪烁,看见青藤抱着那只雪团儿进来时,她跳了起来伸手想要去抱,谢蕴姝却一手拎起了猫儿的后脖子,放进了自己怀中,吩咐青藤:“把架子上的匕首拿过来--”
“姐姐!”
蕴华惊呼了一声,她已然猜到了谢蕴姝的用意,她知道长姐的性子,暴躁起来是什么都会做的,她颤抖着声音求饶:“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动那两株玉兰花--”
若不是母亲说会做主,她也没有那个胆量,她对谢蕴姝一向是畏惧的,以往是畏惧她的蛮横凶狠,现在是畏惧她的目光,里边像是有根针,轻而易举就刺入了她的内心,知道她的所有想法。
谢蕴姝不说话,只是把青藤拿过来的那柄闪着寒光的匕首递给了她,平静地道:“你杀了它,我便将玉兰花给你--”
她将雪团儿放在了书桌之上,猫儿看见了主人,伸了伸懒腰朝着蕴华长长的喵呜了一声,走了过去将毛茸茸的脑袋在她身上蹭了一下,抬头看着她撒娇般叫了起来--
“动手吧!”谢蕴姝面无表情地道:“杀了它,你就可以给公主献上玉兰花,得到她的宠信,攀附上皇室--”
蕴华的手在颤抖,颤抖渐渐地传遍了她全身,她呆呆地看着坐了下来伸出小爪子扒着耳朵的雪团儿,眼睛中划过复杂的神色,大脑中交错着公主、玉兰花,还有娘亲的话语:
“皇贵妃盛宠不衰,又是十四皇子的母亲,你能与公主亲近,往后你的前途可是不可限量,谢蕴姝可以嫁给皇子,你自然也可以--”
“谢蕴姝这段时日待你甚好,你要多贴着她--”
“你别那么没用,不过是两颗玉兰,献上去了,她还敢去找和安公主要不成?”
“你也是姓谢,不能比她差才是--”
谢蕴姝直视着她,静静地等待着她的选择--
第23章 代价
书房中静悄悄地,只听见雪团儿咕噜咕噜的生意,它蹭到了谢蕴华身边,躺下四脚朝天,期待着主人像往常般逗弄它。
蕴华红了眼睛,颤颤巍巍举着匕首,直瞪瞪地看它--
公主、皇室、荣华富贵--
她闭上了眼睛,咬紧了牙关,过了好久好久,终于--
“哐当!”匕首掉在了地上,蕴华一把抱起了雪团儿,挨在了自己脸颊上,泪珠儿涌了出来:“不--我不能--”
她终究下不去手--
谢蕴姝松了口气,微微露出了些笑意,蕴华心中终还是存着良知和善意的。
她站起来,将抱着雪团儿哭得颤抖的蕴华扶着坐进了椅子中,拿出绢子擦了擦她的泪珠儿,道:“你看,失去心爱的东西很痛苦吧?哪怕它只是一朵花儿、一只猫儿--”
“它是很好的猫儿,我害怕的时候是它陪着我--”蕴华抑制不住心中的酸涩,眼泪愈发汹涌:“夫子好凶--嬷嬷好凶,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是它陪着我--”
“我也一样--”谢蕴姝在她旁边坐下,搂住了哭得颤抖的她:“以前我很让人讨厌,但是我也会有难过、孤单的时候,却没有人能言说,我只有到那玉兰树下,说给它听,就好像说给娘亲听一般--”
过去的她,也并非尽是快乐,后来,她渐渐学会了狠毒、学会了不择手段,渐渐忘记了这白色的、紫色的玉兰,忘记了温柔的娘亲--
蕴华吸了吸鼻子,哭得很伤心,刚才的焦虑、惊吓和压迫将她往日所有的委屈都引了出来:“姐姐还有玉兰花可以说,我却没人说,我什么都做不好--夫子说我书读得不好,嬷嬷说我规矩学得不好,娘--”
她心中如同针刺:“娘说我没用,说我长得不如你、性子也不如你讨爹的欢心,骂我畏手畏脚,连小家子女儿都比不上,只配一辈子被你压着,活该得不到爹的喜欢,连带着她也不讨爹喜欢--”
谢蕴姝被这断断续续的哭诉刺得心中发痛,她以为周氏不管怎样地势力狠毒,对一对儿女,总还是带着爱意带着期待的,现在看去,仿似也未必--
她只把儿女当作了工具,可以稳固地位、谋取权势的工具,所谓的严加管教,也只是想锋锐了工具,更好地谋夺权力和富贵。
谢蕴姝叹口气,原来世上,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可怜,精明的肖慕晟、高贵的太子妃、寂寞的初云、贤淑的大嫂,还有眼前这机敏的小姑娘,各有各的隐痛、各有各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