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夜发表了标题为《拿什么拯救你,北岗学渣?》的文章在校外新闻网上,一时间舆论哗然。
大家讨论的话题从教育资源失衡到经济发展不协调再到考场舞弊及职场潜规则,最后延展到革命时期的打土豪分田地,总而言之就是平民阶级对社会不公的一种泄愤。
严冬作为北岗教导主任,眼见着论坛一条条留言刷新了人类道德底线而束手无策,气得七窍生烟,一通电话Call来了始作俑者的班主任卓其拉。
“看看你们班学生都干了什么好事!”
严冬把生气地把显示器转向卓其拉,他未老先衰的一双眼必须靠放大字体才能看清内容,卓其拉不用弯腰都能把全文读完。
“主任客气了,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冬:“……”
“卓其拉,你能不能有个班主任的正经样子?怪不得你们班的痞子流氓小太妹最多,原来都是跟你学的。”
严冬暴怒,太阳穴两旁的青筋暴突,像极了一跳一跳挖土的小蚯蚓,也像是老年人腿上的晚期静脉曲张,处于破裂的边缘。
卓其拉头痛又无奈,不知道打死了NPC任务最后还算不算完成任务?
冷静想过后,她只能在脸上堆个笑,“嘿嘿,主任别生气,我等下就回去教训那帮龟孙子,怎么能让长辈如此生气呢?”
严冬点头。
嗯?好像哪里不对?
“教育局三令五声强调不能补课不能补课,你们的红头文件都是白学的吗?要是真的被人举报到局里去,校长和我都要下班的!”严冬想到这里几乎心梗。
卓其拉惊喜抬头:“真的?”
严冬:“?”
卓其拉:“呃,我现在就去班里把私下搞补习班的人给提出来罚一顿。”
她拔腿就要跑,却跑不出严冬的五指山。
“不用了,那几个人我都已经掌握清楚了,等下放学你陪我一起到他们的据点去一趟,端掉他门的老窝!”咬牙切齿恨得牙痒痒。
卓其拉难以置信:“这,这么快?”
一下午的时间严冬什么都没干,专门研究了一下这条措辞不严谨内容又浮夸的网络报道,随后找到了写稿人王小萌,然后威逼利诱不择手段地要她交代出所有参与补习的人员名单,当他听到任森名字的时候,心忽然绞一般的痛了几下。
白眼狼!老师和学校平时这么栽培你,你居然背地里在校外开补习班,你想过日夜站在三尺讲台上吃粉笔灰的老师没有?你考虑过学校优秀教师的感受没有?你想过在学校兢兢业业教课却始终不能开班带学生的春蚕们没有?物价房价飞涨,春蚕们就快吐不出丝养活自己了,你却在校外包揽五项全能赚得盆满钵满?
铲除,必须铲除!
严冬想到此面目不自觉地狰狞起来,卓其拉一直面色凝重地观察他,以免他一个激动咬舌自尽。
终于放学铃声响起,办公楼下呼啦呼啦的都是学生雀跃的欢快声。
严冬拿出抽屉里珍藏着的雷朋机长太阳镜,步履稳健从容地下了楼梯,在遮阳棚最里面那个隐蔽位置扶出一辆28寸的自行车大卡,沉着冷静地对卓其拉说:“卓老师,上车吧,我们一起去会一会那几个不知死活的轻狂少年”
卓其拉的眉毛抖了两下,咽下一口唾沫,“主任,我,它一动我就跳不上来,它不动我又太重,您也载不动我。”最好的办法就是分道前进,互不干扰。
严冬明白年轻人对自行车的生疏感,他从座包上下来,主动坐到后架上,“那就你来带我吧。”
卓其拉:“……”
凡事三思而后行,卓其拉没有遵守这一条行事准则,她很后悔。
严冬坐在她后头像是一只狂躁的公牛,但凡遇上点红色的东西,都能让他有冲出去的欲望。
“这个红灯怎么这么长?别等了,走人行道换个方向冲过去。”
“你要盯紧不要跟丢了,梅天美的书包是红色的很好认,快点骑跟紧了。”
“看见那块红色的招牌了没有?他们就是在那里一下子就拐进小路的,你骑得不够快让他们跑了,必须冲过去,快一点儿!”
严冬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面小红旗,开始采用正向激励为卓其拉摇旗呐喊:“咋们教师有力量,嘿嘿有力量!每天每日工作忙,嘿嘿工作忙!拿起了粉笔刷刷刷,举起了教鞭哒哒哒,造就了栋梁为国家,嘿!嘿!嘿!嘿!咱们脸上放红光,咱们的汗珠往下淌……”
卓其拉脸上的汗珠子连成串地往下淌,此刻只有一个信念支撑她玩命地蹬着脚蹬:必须把严冬这个货给甩到两个轮子之外的地方去!
“咣当!”
严冬两眼一抹黑,360°托马斯旋转后自由落体抱住了迎面而来的那辆路边摊小贩车车主,天空中砸下来几十个包装简陋的煎饼果子。
“天上居然真的能掉馅饼?”严冬自觉白读了那些年的圣贤书,原来书里的童话不都是骗人的。
“那不是天上掉的馅饼,是我掉的煎饼果子。”他对面的这个女人,用心痛的口吻陈述了一个事实。
“还有,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放开?你打翻了我的车糟蹋了我的煎饼,还想趁机卡我的油?”
语气里有点点愤怒,严冬如梦初醒,啊,好粗的腰。
一篇反面报道迅速在严冬心中成型:北岗中学外知名小微企业主朱阿姨今天下午驾驶专座回家途中遭遇车祸,供不应求的民生商品散落一地损失惨重,朱阿姨不幸被迫与嫌犯亲密接触(被长时间揽腰),为躲避侵犯右小臂擦伤,道貌岸然的教导主任并未以任何实际行动表示赔偿……
严冬求助地看向卓其拉,她冷静又漠然:不要看我,是你非要我骑车带你加速前进的,也是你怕我通风报信不让我带手机的,我现在身无分文,无法替你代偿。
从教24年来第一次栽跟头的严冬终于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满脸歉意的赔笑道:“这些饼,多少钱?”
朱阿姨冷漠回答:“5块一个。”随即祭出3个二维码,“微信、支付宝、银闪付哪个有钱扫哪一个。”
第33章 北岗少年(二十九)
严冬举着小红旗一路摸索到了车库,他在车库外的花圃中潜伏一阵子,还命令卓其拉在另一个花圃里也要隐蔽起来。
“听我指挥,看红旗行动!”
严冬用红旗打暗号,掐着喉咙发出指示。卓其拉把驮着几十个煎饼果子的自行车暴露在路灯下,独自蹲在花圃里抱头。
“好,他们开门了,就是现在,冲!”
严冬举着小红旗趁学员进门的时候冲进了补习班,打算把里头以补习名义厮混一团的不良少年们一网打尽。他一冲冲到了低,在白板前刹住了车,把自己一张皱纹与细纹齐飞的老脸暴露在了镜头下。
严冬心中一惊:怎么还有摄像?
补习班里四十几双澄澈的眼睛齐刷刷地向他投去了异样的目光,他们整齐坐着,宛如一支训练有素的少年先锋队,处波澜不惊,见主任自若。
“呃……”严冬很尴尬。
“这就是我们严主任,他,今天特意来慰问大家,看看大家学得如何,有没有什么难处和苦水,他常说他就是个垃圾桶,把大家的消极情绪消化完毕,我们就能够调整心态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去了。”
华奇珩上前把严冬扶正,摄像机和话筒就位,严冬的独家专访立刻开始。
“请问严主任,对于北岗中学一群莘莘学子自发成立学习小组提高成绩以备战还有717天就要到来的高考,您有什么看法呢?”长得像央视主持李思思的前线女记者向严冬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严冬毫无准备,他看着镜头发愣,半晌在机器前哼哼出一个字:“好……好。”
“好好的学习态度对不对!”主持人自带自嗨效果,“身为蓝青中学学生会高级记者团成员,连我都是第一次见如此有规模有组织有纪律的自发学习小组,看,他们的学习氛围多么浓厚!”
主持人一转身,后头四十人已经在知识的海洋中徜徉起来,仰泳蛙泳自由泳和狗刨,总而言之怎么游的快怎么来,关键是要比谁能上岸插红旗。
华奇珩抽出严冬手里的小红旗,带节奏地摇起来。
严冬:“……”
“你们是,蓝青中学的?”蓝青中学身为市里重点中学的重点,连篮球赛都是北岗的校长程门立雪求来的,今天他们居然来了个新闻小分队,专门采访北岗的这些学渣?
严冬跑出了车库,抬头只看见一轮大月亮挂在灰蒙蒙的天空上,西边今天没有太阳!
卓其拉推着他的28寸单车大卡,从花圃那头缓缓而来,刚好遇上了追着严冬出来的摄像机。
现在卖煎饼的阿姨都这么年轻漂亮吗?
“主任,这些饼太重了。”几十个大饼子简直是自行车不能承受之重。
华奇珩见势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以自责的口吻向严冬讨罪,“主任,你看你又自己花钱给
同学们买晚饭!这本来都是我这个小组长要做的事情,您这……让我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