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挪动了两步抬起手去接, 羽毛缓缓落进他的手心, 然而羽毛与皮肤接触的瞬间, 变得墨一般黑, 还把弟子的手也染黑了,那黑色迅速扩散, 仅仅是一息的功夫,那名弟子便化为一滩黑色的墨汁,出现在一尘不染的院落当中。
他附近还有几名外门弟子, 刚才的一切发生得迅速又无声无息, 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只知道他们中的一人不见了, 地上多出来一滩墨, 常年与妖物打交道让他们迅速警觉,全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到那摊墨迹前查看,其中一名弟子去禀报院主。
留下的弟子正在想是怎么回事,忽然也有人发现了天上有羽毛飘落。
“李师弟,那是什么?”其中一人看向前面的一名弟子道。
那弟子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里。”那人指了指他肩膀,“有片羽毛要落下来了。”那羽毛随着话音一同落下,李师弟刚刚扭头,最后一眼落在那片洁白的羽毛上,下一秒就化成了一滩墨。
众人大惊,全都抬起头来看,却发现天上密密麻麻全是刚才所见的那种羽毛,它们无声无息,静悄悄从天空飘落下来,看似无害,然而在见到两次它的作用后,所有人都为之胆寒。
“快、快去禀告家主!”弟子大喊起来,抱着头往有遮挡的地方躲。
巫家本家有四座分院,不到最危急的时刻不需要家主出手,收到消息后迅速响应,只见四道镇天符飞上了半空,各守卫一侧院墙,同时四张符的力量也互相交织,形成一张大网,将那古怪的羽毛遮蔽下来。
羽毛落在镇天符制成的罩/子上,发出一道微弱的光,燃烧一般消失了。各院弟子纷纷出动,去检查有没有其他人受伤,受害弟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符箓院的长老把手揣进袖子里,望着天松了口气。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草药院的院主站在屋檐下问道。
“看着像某种兵器。”兵器院的院主若有所思道。
“不对,”草药院的院主摇摇头,“像是某种毒物。”
“哪能啊?”兵器院的院主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很明显是兵器。”
“毒物。”
“兵器。”
“你们要是实在争论不出结果,不如自己出去看看。”符箓院的院主最后忍不住了。
兵器院的院主啧了一声,理直气壮道:“我们这是在商讨应对策略,不先知道那是什么,怎么应对啊?啊?”
“那你们讨论出个结果没?”符箓院的院主道。
“我看像是某种兵器。”
“都说了是毒物。”
“兵器。”
“毒物。”
“行了行了,”符箓院的院主实在受不了了,“等弟子检查完来报,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草药院和兵器院的院主同时嫌弃地看了她一眼,“那怎么行?我们研究兵器/毒物几十年,还不能一眼看出来那是什么吗?”
符箓院的院主翻了一个白眼,实在不想和这两人待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内院弟子来报,“回几位院主,是一种毒物,毒性极强,沾者必死,但不知道是有什么制成的……从来没见过。”
“哦?”草药院的院主顿时两眼放光,健步如飞走下台阶,“带我去看看。”
兵器院的院主眼巴巴看着那一老一小走了,也跟着抄起了手,刚想说什么,忽然眸光一凛,抬头望天,发现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手拿一把长刀,穿过镇天符设下的防护罩,却被巫家的结界拦在了外面。
那道黑影似乎也早就料到不会这么轻易就进来,长刀向下刺,要把这结界捅个窟窿出来。
这回轮到兵器院高兴了,“哟呵,这回该我了啊。”当下就把外袍一脱,露出里边扎紧的短打,两条小臂上装着带机关的钢刃,脚下生风,蹬地往天上飞去。
符箓院在原地不动,过了一会儿嘀咕道:“不太妙哇……”
彼时宋迎霜正在和巫戬商议新年祭祖的流程,忽听弟子着急通知,说外面来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两个人便从房间赶出来,正见到巫家内门与外门弟子在往各处奔走,天上灰蒙蒙一片,还有符箓院的镇天符在闪光。
“有恶鬼砸门!”忽然一人高声喊道,“去守住正门,不能让它破/开!”
“轰!”
院墙外的土地传来一声爆炸,棕黑色的触手从地底钻出来,比房子还要高出不少,地下粗上头细,还带着浓稠的黏液,挥动着砸向院墙,然而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墙壁,就被巫家的结界挡在外面,同时各处系着的镇妖铃发疯似地响起来。
宋迎霜和巫戬互看一眼,是多年的默契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分开两路去指挥,宋迎霜去守大门,巫戬去对付那些企图翻墙的。
宋迎霜往院门口去,路上围过来她的院内弟子,宋迎霜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忽然之间就这样了,一开始我们以为只是普通的妖物作怪,没想到越来越多,现在竟然连魑魅魍魉都找上门来了,实在太不寻常了。”
宋迎霜拧着眉,目色深沉,“让弟子们准备好法器和驱鬼的药散,一定不能让那些东西进来。”
“是!”
临近院门,刺耳的鬼哭声便越来越响亮,同时还有剧烈的砸门声,“咣!”“咣!”此起彼伏,不仅仅只有十几只恶鬼那么简单,来的估计有成百上千只。
而此时院门上正压着一樽银子灌成的塑像,是个面色凶恶的男子,穿着广袖长袍,带着幞头,一手拿着判官笔,一手拿着翻开的账簿,外面再怎么砸得激烈,这男子的塑像耸然不动。
院门两旁的墙壁上这时也出现了恶鬼的手,灰色的手臂从下面探出来,看不见身躯,五指大开,贪婪而又狰狞得企图爬进来,但是同样的,还没触及墙壁,就被结界烫了回来,可它们仍旧不死心,继续爬,再被烫回来,如此往复。
巫戬快步去寻符箓院的院主,半路上却碰到草药院的,“家主!”
“张院主。”巫戬停下来。
“那羽毛不是毒!”张院长抓住巫戬的手臂着急道,“不是毒!”
巫戬抬头看了看天,羽毛还在往下飘,洋洋洒洒,如果不是有镇天符挡着,后果不堪设想,“那是什么东西?”
“家主,我们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祖宗的事情?”
“这是何意?”巫戬颇为意外,“张院主,你也是这里的老人了,我巫戬平时是怎么做的,你们都看在眼里,刚才我还在和宋院主商量祭祖的事情,又怎么会对祖宗不敬呢?”
张院主痛心疾首,捂着胸口直摇头,“那、老天那怎么会对巫家降下天罚呢?”
“天罚?那羽毛,竟是天罚?!”这下巫戬也震惊了。
“是啊。”张院主道,“那羽毛上淬了一种上古术法,是神明专门用来惩罚子民的,叫做‘神旨’,沾之必死,不仅肉身被毁,灵魂也会消融,是极其严厉的惩罚。巫家平时勤勤恳恳,又怎么会惹来天怒呢?”
巫戬凝神思索一阵,没有头绪,拍了拍张院主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巫家从来行得端走得正,怕什么天罚?张院主你先想办法稳住内外弟子,我去找其他院主。”
和张院主分开,没走两步,巫戬就看到守着东方的那张镇天符被羽毛溶解了,那里破开一道豁口,羽毛纷扬而至,还好那里没有人,否则又有损失。
符箓院的院主正打算把新的镇天符补上去,然而那一面墙外也有巨大的出手从地底冒出,带着破风之声砸下来,将巫家的结界也砸出一个窟窿,顺便抽烂了升到一半的镇天符。
这下墙外的东西更加嚣张,顺势便有一个“人”蹦到了墙头上。
符箓院的大叫一声不好,赶忙重新写一张镇天符,继续去补豁口。
那些站在墙头的“人”确切地说更像是一张张会动的人皮,它们一张张脸上泛着浓重的死气,表情呆滞,双眼浑浊,就连四肢摆放的姿势都有些违和,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还没等它们攻进来,巫家弟子早就已经在墙下准备好,及时出手,金刚圈甩出去,打在那些东西身上,顿时肢体崩碎,长木仓挽出木仓花,对那些东西围追堵截,赶下墙头,还有弟子直接跳起来和它们交手的,回来差点没恶心坏了。
“不是活的。”那弟子道,“但是他们的衣服我看着面熟,倒像是浅城的居民。”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具是心里一沉。
“怎会如此,之前没听到浅城有难的消息啊?”有弟子不解。
“估计是刚遇难的。”巫戬道,“看他们的样子,像是死了没多久。”
众人更加沉默了。
镇天符补上了,巫家的结界却没能补上,那触手再次攻过来,势要砸烂结界。
与此同时,结界变弱,正门也开始守不住了,那判官的银塑像在一轮一轮的敲砸下开始晃动,发出“咯咯咯”的声响。
其中一名内门弟子专修折纸,见情况不妙,便划开手腕结印,喝一声:“来!”
院内一处弟子居住的房间大门洞开,从中飞出一连串的张着手臂画着小脸的纸人,它们乘着风在空中架起一座纸桥,队列整齐地飞过来,飞蛾扑火般贴在院门上、院门两旁的墙壁上,密密麻麻一大片,顿时银塑像不再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