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戏台子上。”云谣解释。
唐诀挑眉,回答道:“那看来朕是第三种。”
“莫非是……先奸后杀?”云谣对他眨巴眨巴眼,唐诀立刻皱眉,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颊,云谣连忙哎哟了一声,拍开了他的手娇滴滴地喊了句‘疼’,唐诀松手,道:“有时朕真是怕了你这张嘴。”
尚公公走在前头,听得浑身鸡皮疙瘩,老实说,他也怕云谣的口无遮拦。
院中主屋门前也有两盏灯笼,尚公公借着火将灯笼点亮后挂了上去,然后率先推门入屋,主屋内从来都没人住过,落了厚厚一层灰,尚公公从柜子里找到了许多年前的蜡烛,点亮了之后小刘子便进来了,连忙一通打扫,然后从马车后面抱了两床软被子进来铺在床上,前前后后忙了一头的汗。
云谣瞧见小刘子把自己的玉扇也给带来了,于是拿了玉扇展开扇风,顺便将飘在空中的那些灰尘也给扇远些。
等小刘子都打扫好了,唐诀才拉着云谣坐在了屋内的桌旁。
没有好吃好喝的,这个时候也看不了好看好玩儿的,如今更没有下人随身伺候,就连宫中的总领太监都成了打扫的,一行过来只有他们四个人,云谣心里是越来越没底,这是到了什么地方了?
等尚公公与小刘子都下去了,云谣才起身朝屋外走了几步,然后站在主卧的小门外,抬头看了一眼星辰密布的夜空,今夜的月亮仿佛离得很近,成了半圆状,唐诀走到了她的身后,单手放在了云谣的肩上道:“是否不习惯了?”
“我以前过的苦日子可多着呢,现在有屋有床门外还有车,大内总管都得听我吩咐,有什么不习惯的?”云谣贫嘴,唐诀笑道:“你以前还过过苦日子呢?”
“我想应当是比你小时候要苦很多的,吃不饱,穿不暖,靠着他人救济这才长大,若非有好心人送我去读书,恐怕你现在就碰不到我了。”云谣说着,若非她考上不错的大学,若非她还念着回乡支教,也不会遇见山洪,然后到了晏国。
唐诀听云谣这么说,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突然揽住了云谣的腰,然后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云谣愣了愣,抬头看向他问:“怎么了?”
唐诀道:“朕心疼你。”
云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唐诀被她突然的笑容给弄懵了,怔怔地看着她,云谣又说:“所以你觉得,我过去过得好过些,富裕些,从而不能认识你,也算是好事咯?”
唐诀一时语塞,表情凝重,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片刻过后他才道:“不,那你还是过得苦一点吧。”
他便是这般自私的人,好不容易得来的人,好不容易握在手心,他便连个对方离开的假象也不愿做出,唐诀想若云谣以往的日子过得更加困难,痛苦,他心疼归心疼,但还是会希望她就这样,因为这样,便能来到晏国。
看透自己的私心,唐诀便沉默不语,山间的微风吹过门前,灯笼微微晃了晃,浅光撒在两人的身上,一层薄影投在地面。唐诀的发丝扬起,云谣伸手拨弄了一下,又捧着对方的脸踮起脚凑过去亲了一口,手指戳在唐诀紧皱的眉心上,轻声道:“最近你长胖了些许,好看了!”
“真的?”唐诀眼眸亮了一瞬。
“自然是真的,若是放到我以前生活的时代,必然是个大明星。”云谣道。
“明星是何意思?”唐诀问她。
云谣抿嘴,说:“便是家喻户晓之人,不论走到哪儿,不论男女,见了你必定是冲上去围着你转,你若能给他们签上自己的名字,拿出去卖都能卖好几百两银子的那种。”
“朕的名字若写出,拿去市集上卖,可得万金,几百两银子算什么?”唐诀微微挺起胸膛,云谣被他说得想笑,连忙点头道:“是是是,你是皇帝,是陛下,你最值钱。”
“朕值江山。”唐诀纠正。
云谣笑得更欢,总觉得对方像是一本正经地厚脸皮,可又觉得他似乎说得没错,小皇帝认真表述自己的价值地位时,当真有趣。
云谣眉眼弯弯,一头秀发飘了几根遮挡了下半张脸,她浑身浅绿色的衣裙,入这幽绿色的山林中便似山中仙子一般,明亮的双眸弯如天上月,眼下的红痣点在了唐诀的心头,发烫,微痒。
唐诀道:“若换成是你,江山莫敌。”
云谣笑声止住,笑容未止,她扯过唐诀的袖子,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眸道:“这般说好话哄我开心?”
“朕说的都是实话。”唐诀说。
云谣停了片刻,点头道:“我相信。”
唐诀跟着笑了起来,嘴角梨涡凹陷进去,云谣早就发现,这人不笑的时候有些超出年龄的严肃,可若笑起来,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儿,明朗帅气,不通世间险恶,便似天真浪漫。
好看到让人心头砰砰直跳,想立刻就冲进这个人的怀里,好好儿地撒一番娇,不过云谣还是止住了这个念头。
她深吸一口气,从上车疑惑到现在,半日过去,云谣捋了许多,在这一刻才确定心中的猜测,然后试探性的问出:“唐诀,你是带我来见宁妃的吧?”
唐诀脸上笑容止住,眼眸中闪现诧异,转瞬即逝后,他的目光才逐渐柔和,对云谣又是轻轻嗯了一下。
是啊,他是来带云谣见宁妃的,先帝宁妃,是唐诀的母妃,只是唐诀登基九载,却未入宁妃陵园一步。
第219章 尾声
宁妃当年死得不体面,先帝在位时也没准宁妃的尸身葬入皇陵,不过因为先帝喜欢唐诀,加上当时宁妃的哥哥还是兵部尚书,先帝有所顾虑,便还是选了块风水宝地,将宁妃安葬在了那儿。
唐诀永远都记得自己的母妃是怎么死的,当年殷如意害死了自己的女儿,嫁祸给了皇后,害得腹中怀孕的皇后被先帝冷落,殷如意又怕先帝知晓皇后怀有身孕心软,便派人勒死了皇后伪装成她畏罪自杀,悬梁自缢的假象,再将此事嫁祸给了宁妃,为了不露出马脚,这才连夜派人进了宁妃宫中,将宁妃宫里的大小太监宫女全都杀尽,一个不留。
先帝并非是个钟情的人,即便他已经是个垂垂老矣,半只脚快入棺材的人了,却还是喜欢美艳动人的年轻姑娘,他后宫中的妃嫔众多,他将皇家子嗣之位放在第一,所以多播种,希望多开枝散叶,可他注定命中子女少。
先帝的滥情,促使他对宁妃没有半点顾念,得知宁妃杀害孝娴皇后后,便默许了殷如意派人在大雨滂沱的夜里入宫毒杀宁妃,所以在唐诀的心里,他恨殷如意,却更怪先帝。
即便先帝是他的父亲,他也怪,怪对方没能信任母妃,怪对方在国事上用心,却在后宫的女人身上不愿花费半分心思,于先帝而言,在他这儿漂亮体贴的便是好的,那些隐藏在血淋淋下的真相与阴谋,他根本不屑去听。
这一夜,唐诀辗转反侧,一直都在想着过去的事情,其实他胆子有些小,不太敢去细想潜藏在记忆深处的细节,他怕自己想得多了,或许会接近另一番真相,那个让他更难以接受的故事的另一面。
当时宁妃的本家与齐国公府交好,而先帝有意打压齐国公府,扶殷家上位,他在后宫给了殷如意贵妃的位置,在前朝又给了殷道旭太尉之位与兵权,便是要掣肘宁妃的本家,怕宁妃本家坐大。
陆清曾在他小时候说过一句话,或许就连陆清自己都不记得了,可唐诀却一直都记在心上。
陆清说:“这天下谁人都是皇位的牺牲品,陛下,等您以后长大了,便渐渐知晓,帝王无情。”
那时是因为他刚登基,半夜有人窥探延宸殿,他看见窗外的眼睛,又逢一场仲夏的暴雨,许多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陆清为了让他入眠,陪在他身边时不经意说的。
唐诀长大了,所以慢慢读懂了这句话,谁人都是皇位的牺牲品,实则他的母妃也是。
殷贵妃即便再受宠,又怎能差遣手下的人入宁妃宫中杀了宫里上下几十口人而不遭受任何责罚?无非是先帝应允的,甚至可以说,是先帝授意的。
前朝他无法压制唐诀的舅舅,宁妃的哥哥,便在后宫上演了这出鲜血淋漓的戏,叫宁妃家中人都知晓,他是皇帝,谁都威胁不了他半分。
陆清说帝王无情,母妃也曾说过同样的话,甚至在唐诀认识云谣之前,他也对这四个字坚信不疑。
皇帝有情,便有了软肋,有了被人拿捏的弱点。
可他却深知自己一点儿也不想成为像先帝那样的人,他不愿滥情于诸多貌美的女子,他更想与一个人厮守一生,一辈子就看着这一双眼,一辈子就牵着这一双手,一辈子就这一个人。
他做不到无情,因为无情,不快乐。
屋外夜风呼呼刮过,唐诀想了许多,突然睁开了眼,他的心口压着云谣的胳膊,八月份的山间夜里还有些微凉,唐诀将她一直抓在手上的玉扇拿开,然后用薄被盖了她半边身子,这才微微侧过身,借着屋外明亮的月光看向身边人。
云谣睡得很熟,眉目舒展,微微张开嘴,甚至有些轻鼾,她非但一条胳膊搭在了唐诀的心口,她的一条腿也架在了唐诀的腿上,整个人侧着过来,毫无形象,却分外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