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起盅,舀了一勺热汤吞入口中,月儿站在旁边伺候,心中不解,于是问:“公主,您哭什么?”
云谣怔了怔,抬手摸了眼角才发现自己差点儿落泪了,月儿道:“您一定是想家了吧?奴婢姐姐当初出嫁时也这般,嫁出去后总是哭,因为想娘亲,公主也想娘亲吗?”
云谣嘴唇颤了颤,她没有母亲,哪怕是在以前生活的世界,她也没有父母,她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往,想起了一个人罢了。
月儿知道云谣没有架子,胆子大了点儿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安慰道:“公主,晏国陛下对您还是很好的,淳玉宫中的吃食都是尚食局那边送过来的呢,而且好几次奴婢都在外头瞧见他了,他很年轻,长得也好看,公主不必担心日后难过,我瞧着他当不会让您吃苦才是。”
“他来过?”云谣抬头望向月儿。
月儿一怔,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摇头道:“没……没有,奴婢只是远远地看过一回。”
“可你方才说好几次都瞧见他了。”云谣道。
月儿手指卷着衣摆有些为难道:“其实陛下是来过的,总是站在院子外头花窗那边,奴婢也不晓得他为何不进来,也不与公主碰面,被奴婢碰见了,他也不让奴婢告诉公主。”
云谣垂眸捧着手心的盅,手指微微颤抖,呼吸也有些乱了,海棠树上的一朵宫粉梅落下,刚好飘到了屋中来,落在了云谣素白的裙子上,她盯着那朵宫粉梅看了半晌,屋外的小夏突然跑了进来道:“公主,方才有位公公让奴婢将这个交给您。”
小夏将信纸交上,云谣打开看了一眼,熟悉工整的字写到:明日寅时,北门出宫。
八个字,将云谣的心给看疼了。
原来……他没有想要将自己强留在淳玉宫中的意思,以前骗了她那么多回,这回……果然不是骗她的。
云谣将纸条揉成一团本想丢入炭火中烧了的,手悬在炭火上半晌又没忍住,还是将信纸折好放在了怀中。
月儿与小夏出去忙活,今日的天也黑了,早早休息,明日不必惊动淳玉宫的任何人,只需收拾几套合身的衣物,直接朝北门过去便行了。
云谣晚间不敢睡,怕自己睡过了时辰错过离开的机会,所以她也不敢躺在床上,在月儿与小夏睡着了之后她便穿好衣服起身了,屋外月色很亮,即便没开窗户也依旧能看清屋子里的陈设。
云谣看着什么都没变的寝殿,心中说不出的酸涩,寅时一到,她便背上包裹准备离开了。
离开屋子前还得经过月儿与小夏的身边,两个宫女心大,还有些傻,已经睡熟了,云谣开门时没有惊动她们,关上门后转身,她将背上的包裹收紧,低着头朝外走,出了三院的那道门时,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海棠树。
树上只剩下一根枝丫上有花儿,就在她愣神的片刻,最后一朵也落地了。
云谣出了淳玉宫便看见了一名禁卫军,熟悉的面孔,对方瞧见了她似乎也愣了愣,然后垂眸指了一个方向,走在前头领路。
每日清晨才有宫人开始扫雪,这下了几个时辰的路上覆盖了半指厚的白雪,鞋子踩在上面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云谣跟在禁卫军的身后,寒风将她的脸刮得有些痛,这一路她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居然空空的,没有离开的欣喜与释然。
几乎算是浑噩地跟着禁卫军一路到了皇宫北门,一辆马车停在了月色下,尚公公就站在那儿,身后跟着另外几名禁卫军,远远地瞧见她来时还皱了眉头。
云谣走到马车跟前,尚公公双手背在身后看了她一眼,心中犹豫,最终还是问出口:“你非走不可吗?”
云谣将包裹放入马车,这才转身看向尚公公,问他:“你知道唐诀利用我的事吗?”
尚公公一怔:“什么……利用?”
“以我的死,促他的局,甚至用感情欺骗我,让我成为他手中的棋子,几次赴死,都是他早就计划好了的。”云谣说罢,尚公公的脸色便难看了起来:“这些你是听谁说的?”
“我碰见了周紫佩,她没死,她也告诉了我,周丞生一直都是唐诀的人。”云谣抿嘴苦笑了一下:“所以我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尚公公动了动嘴唇,深吸一口气道:“周丞生死了。”
云谣一愣,心中惊讶,尚公公又道:“在你从道山离开后的不久,陛下便将他连根拔了,皇权之争很复杂,不如你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是非对错也没那么绝对,我、陆清、张楚、田绰,我们所有人都是皇权中的棋子,谁也躲不掉。”
云谣抬眉:“你为他辩解得真差。”
“不是辩解,只是想说给你听而已,知晓你回来时,我很高兴,以为陛下终于可以放下痛苦了,不过在见到你之后,我宁可你从未回来过。”尚公公松开紧皱的眉后叹了口气道:“依你所言,陛下的确伤了你,我与陆清也帮着瞒了一些事,所以云谣,陆尚艺在此向你致歉,不求你谅解。”
云谣怔了怔,不知是不是冷的,鼻头微酸,紧接着尚公公便将手从背后伸了出来,他的手上有个小包裹,他道:“里头是陛下给你准备的银钱与通关文书,银钱不多,若不奢靡当够你过一生了,我有私心,只想你记着一句话,今日走后,若你不能保证此生都不会离开陛下,便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京都。”
云谣看着尚公公手上的包裹迟迟未接过,她的声音有些哑,道:“我不用他的施舍。”
“便当是低劣的补偿吧。”尚公公将包裹丢入了马车,然后背过身去:“上车吧,天亮之前,离开京都。”
云谣看着尚公公的背影,寒风吹来,她朝左侧宫巷看了过去,白雪覆盖的路上只有几条脚印,天还黑着,深深的宫巷中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此番离开,恐怕当真今生都不会再见了,他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也不想再见最后一面了?甚至都没让尚公公替他带一句话。
云谣站在雪地里吹了好一会儿的风,直到尚公公领着禁卫军离开,云谣依旧站在风里,她看着尚公公离开的背影,那几人的身影在寒风中逐渐模糊,然后彻底消失,周围归于安静她才确定,唐诀不会来了。
不见,便不会思念。
此次会面,只当是人生中的一场意外。
云谣望着宫巷,还有交错的深深脚印,心口疼得厉害,双眼堆了雾气,片刻便落下眼泪,此刻她才悟过来,空荡荡的心里装的是什么,不是欣喜也不是释然,竟然是不能与唐诀好好道别的怅然。
她心中还藏了一些话,一些没能好好说的话,她想告诉唐诀,她不恨他,他们之间虽有间隙,但她还是想感谢那一树的宫粉梅,至少让她看见淳玉宫最美的海棠花。
云谣抬手捂着脸,双肩颤抖,在风中静静地站了半晌,再抬头时呵出一口白雾,她用袖子擦掉了脸上的泪水,转身入了马车,站在一旁穿着蓑衣的马夫坐上马车,手中扬鞭打在马臀上,马车哒哒驶出了皇宫东门,顺着道路,一直往城门而去。
马车内垫了绒被,一夜未睡的云谣靠在马车里,掀开窗帘看着京都风貌,京都最静的一面就在她的眼前一一闪过,马车不快不慢,也不颠簸,出京都城门的那一瞬,门前火把在她的眼前晃过,云谣将头探出了车窗,回头看了一眼京都的城墙,城墙离她越来越远,而她也知道,她这是真的离开了。
离开了京都,离开了唐诀。
天微微亮的时候,云谣躺在马车中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梦见早间寅时的皇宫北门处,尚艺走后她等了许久,在她上马车前唐诀匆匆赶来,小皇帝如她记忆中的样子,脸上还有些许稚气,因为仓促额头上起了汗水,他就站在她的面前,问了句:“不走好不好?”
“朕以后再也不骗你了,朕心里有你,朕愿待你好,所以……谣儿,不走好不好?”
在唐诀问出这话时,云谣惊讶自己居然没有立刻拒绝,于是两人站在寒风中静了许久,许久都没有个准确的答案。
云谣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马车跑了一天,她也有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腹中有些饿,正好前方便到了个镇子,云谣没开口,车夫将马车停在了一家客栈前,云谣下了马车,车夫将马车从客栈边的小巷绕至后门入了客栈的院子里。
云谣入了客栈要了间房,又点了些吃的,在客栈一楼用完饭后一直没瞧见车夫去了何处,干脆就不管对方,回到楼上休息去。
次日一早云谣醒来洗漱好收拾东西下楼后才发现,马车已经停在了客栈门口,车夫就坐在马车外头,身上还是那件看上去不太保暖的蓑衣,云谣在客栈用了早饭后又向老板要了几块热腾腾的油炸饼,包裹在油纸里头。
出了客栈,云谣伸手拍了拍车夫的肩膀,车夫略微侧头,帽檐遮挡了他的脸,云谣没瞧见,她道:“给你吃的。”
车夫接过,微微颔首算是感谢,云谣入了马车,放下帘子后马车没动,恐怕是车夫在吃油炸饼,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马车离开了客栈门前,出了镇子,云谣靠坐在车边,她掀开帘子朝车夫的背影看了一眼问:“你可知此番我们要去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