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不说不打电话，也不说打电话，自己坐在桌边就着酒杯嘬小酒，一副吕秀英和林笑舅妈讨论的事情完全和自己无关的样子。
吕秀英看到自己这对哥嫂就来气，仿佛吕文丽不是他们的女儿一样，女儿在外工作第一年过年不能回家，竟然连个电话都懒得打。
吕秀英憋着一口气：“我去给文丽打电话！”
吕秀英拿了一个小袋子，往里面装自己带来的糖果，刚抓了两把，舅妈就在一旁不停地说道：“够了，够了！就打个电话，给他家那么多糖干嘛。”
吕秀英拿来的糖很多都是村里买不到的新鲜样式，一看就很贵，文建很爱吃，舅妈想留着给文建吃呢。
吕秀英没理林笑舅妈，装了小半袋糖果去邻居家。
“笑笑，文丽表姐的办公室电话是多少？”吕秀英问道。
林笑就是家里的电话号码本，她立刻报出七位数字。吕秀英招手：“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吧，省得我到了老闫家又忘了。”
林笑蹬蹬跑到妈妈身边，吕秀英拿起林笑的面包服：“穿上衣服，戴上帽子。”
林笑牵着妈妈的手，穿过村里的小路，农村的夜晚比城市的更黑，但是不包括今晚。今晚村里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放炮放烟花，烟花在夜空中绽开，洒下点点繁星，也照亮了村里的路。
“妈妈，村里放炮放花的人好多啊。”比大院里放炮放烟花的人更多。林笑有经验，除夕夜越靠近十二点放炮的人越多，现在离十二点还早呢，放炮的人就已经这么多了，到了十二点一定更多。
吕秀英嗯了一声，“村里放炮是多。”
林笑皱起眉头：“小黄要害怕了。”
吕秀英带着林笑去了老闫家，敲开门送上糖果说明来意，老闫家一大家子正看着电视吃年夜饭呢，连忙热情地把吕秀英和林笑迎进来：“诶呀，来打个电话还带什么糖，太客气了。”
吕秀英笑道：“给孩子们吃的。”
吕秀英走到电话前，“笑笑，拨号。”
林笑手指飞速移动，拨出电话号码，“嘟——嘟——喂？”
电话接通了！
“姐！”林笑朝着电话喊道。
吕文丽没反应过来：“请问您有什么事？”
林笑声音更大了：“姐，是我呀！我是笑笑！”
“呼——”林笑听到电话对面的表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吕秀英接过电话，问道：“是不是吓着你了啊？”
吕文丽说道：“有点。”
她在办公室里值班，电话突然响了，电话铃声一边响，吕文丽心脏一边砰砰跳，“我以为赶上我值班的日子，真的出什么事了呢。”
吕文丽根本没想到家人会给她打电话，电话铃一响就以为是工作的事。大年三十要是有工作，一定是非常紧急的事情。吕文丽脑子里已经在飞速思考自己该找哪个领导了，结果是虚惊一场。
吕秀英问道：“你年夜饭吃了吗？”
吕文丽说道：“吃了，食堂包的饺子，有猪肉馅的、有牛肉馅的。”
吕文丽先各打了半份，尝了尝，觉得牛肉馅的更好吃，又去打了一份牛肉的，吃了一半剩下一半，剩下的一半明天早晨当早餐。
饺子放进饭缸里，倒上热水，把热得快放进去把水煮开，就是一份连汤带水的热乎乎的汤饺了。
吕秀英说道：“挺好，挺好，现在牛肉这么贵，你们食堂还包牛肉馅的饺子。”
吕文丽笑道：“我们单位有回民，我这算是跟着沾光了。”
“那你在办公室里干嘛呢？有电视看不？”吕秀英问道。
“没电视，我看书呢，再看一会儿就睡觉了。”吕文丽说道。
林笑挤到电话筒旁边，对文丽表姐说道：“姐，我看完春晚，给你演上面的小品。”
吕文丽笑了：“行！”
“姑姑，村里小卖部关门了吧，你们在哪里给我打的电话啊？”吕文丽问道。
林笑抢答：“老闫家！”
吕秀英轻轻瞪了林笑一眼，说道：“我们来闫师傅家给你打的。”
吕文丽说道：“那别说太久了，我在单位可好了，姑姑你和笑笑赶紧回去吧。”
电话对面一直没有第三个人的声音，吕文丽早就猜到了，她爸她妈都没来，只有姑姑和笑笑除夕夜跑到邻居家给她打电话。
挂掉电话后，吕文丽深吸一口气，微红的眼圈很快恢复正常，继续平静地读书。
她原本就没有期待过今晚能接到爸妈的电话，接到姑姑和笑笑的电话已经是意外之喜。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林笑和妈妈出门的时候，老闫家的儿媳妇硬是塞给她们一大捧瓜子花生，吕秀英推脱着不要，老闫家儿媳妇直接装进林笑羽绒服后头的帽子里。
噗嗤一声，吕秀英笑了。
林笑伸手去摸自己后头的帽子，吕秀英说道：“别乱动，小心洒出来。就这样回家吧，回家我再给你拿出来。”
回家的路上，林笑牵着妈妈的手，两只脚一起往前蹦，感觉自己是一只袋子里装得满满的袋鼠。
吕秀英用力攥了一下林笑的手：“别蹦，要洒了。”
林笑哦了一声，一只手伸到脖子后面，扶着帽子慢慢走。
回家后，吕秀英把林笑帽子里的瓜子花生拿出来，把帽子翻过来仔细拍干净。
舅妈看到后小声嘀咕道：“那么贵的糖还有进口巧克力，换回来不值钱的瓜子花生……”
吕秀英没听清林笑舅妈说什么，但是猜也能猜出来，懒得理会她。
春晚已经开始了，吕秀英给林笑灌满一个暖水袋，让林笑抱在怀里看春晚。
大概不是在自己家里，小黄没有钻床底，一直紧紧贴在林笑脚边，鞭炮声炸响的时候林笑就能感受到小黄瑟瑟发抖。
“妈妈，我能把小黄抱上来吗？”林笑问道。
吕秀英给小黄擦干净爪子，“抱上来吧。”
林笑肚子前揣着暖水袋，腿上趴着小黄，身上暖和和和的，一点都不冷了。
小小的黑白电视里，林笑看到了她喜欢的倪萍姐姐，倪萍姐姐今年是春晚的主持人！
林笑坚持着看完陈佩斯和朱时茂的《警察与小偷》，小脑袋一点一点，趴在小黄身上睡着了。
吕秀英连忙把林笑怀里的热水袋拿出来，生怕她挤爆。
林笑姥姥问道：“睡着了？”
吕秀英点头：“睡着了。”
“把她抱到床上睡吧。”林笑姥姥说道，“我也不看了，躺着歇着去了。”
吕文建还坐在电视机前看得津津有味，姥姥说道：“文建，你看完把电视关了就行。”
“嗯。”吕文建头也不抬地答应了。
林笑姥姥看着地上的瓜子皮和花生壳，睡觉前拿着扫把扫干净，叮嘱林笑舅舅和吕文建：“再吃花生瓜子的时候小心点，别扔到地上，明天大年初一不能扫地。”
“嗯嗯，知道了。”
林笑姥姥回屋，吕秀英刚给林笑掖好被子，在屋门口轻声喊道：“妈，你睡了？”
“要不然你来我这屋，我们一起睡吧。”吕秀英说道。
“行。”林笑姥姥看了一眼屋里的炕，农村屋里的炕大，睡三个人一点也不挤。
“那你睡我和笑笑中间。”林笑姥姥说道，她还记得上次被林笑踹得大腿上都是青紫。
吕秀英噗嗤一声笑了：“行，我在中间挡开你俩。”
吕秀英伸手托了一下林笑，自己躺在床中间，姥姥在最外面躺着。
堂屋的电视机传出春晚的倒计时，外面的鞭炮声突然变得响亮。
林笑在鞭炮声中翻了一个身，小脑袋靠在吕秀英的肩膀上。
羊年来了。
烟花升到高处，光芒透过窗帘，将卧室里微微映亮。吕秀英扭头看林笑姥姥，发现林笑姥姥也在看她。
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是这一刻她们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二十多年了，上一次吕秀英和林笑姥姥一起过除夕，已经是二十多年前吕秀英还没结婚时的事了。
窗外的鞭炮声渐渐小下去，吕秀英轻声说道：“妈，赶紧睡吧，明天还要起个大早呢。”
林笑姥姥嗯了一声：“睡吧。”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外面的鞭炮声就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了。
林笑脑袋蒙在被子里，用两只小手紧紧捂住耳朵。吕秀英以为她醒了呢，仔细一看发现没醒。
林笑姥姥摸黑穿上衣服出去，对吕秀英说道：“你和笑笑就在屋里吧，把门锁上。”
吕秀英想了想，点头了：“行，我陪着笑笑。”
村里拜年的时间更早，林笑起不来的。把林笑一个人留在屋里，毕竟不是在熟悉的自己家，吕秀英担心她醒来后害怕。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都敞开院门和大门。
林笑姥姥催着舅舅一家三口起床后，也把自己家里的大门打开，很快就有人来拜年了。
吕秀英听到屋外的动静：“李奶奶，给您磕头了！”
一个年轻小伙子中气十足地喊道，然后噗通一声，紧接着三声轻响。
“快起来快起来。”这是林笑姥姥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