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人们都知道这件事了，和吕秀英关系好的让她赶紧想办法，看看还有没有挽救余地：“你家的情况，厂里肯定要照顾的。你也别这么老实，得让厂里知道你的难处啊！”
言下之意是让吕秀英去闹一闹，没准能把这个机会拿回来，让林跃飞去上班。
和吕秀英关系不好的，那就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了。
“她那个儿子，废了。”
“这么好的工作愣是不干，脑子被门夹了？”
“吕秀英命真苦，年轻的时候男人没了，辛辛苦苦一个人拉扯大的儿子，啧……我看以后没准还得给儿子送牢饭。”
吕秀英每次一进休息室，里面聊天的声音就戛然而止，几个工人当着她的面还要打一阵眉眼官司，吕秀英就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他们在议论自己。
刘年珍拎着水果罐头来吕秀英家里：“秀英，是小飞先去找领导说了不干这个工作，我才去……”
吕秀英截断刘年珍的话：“我知道，跟你没关系。”
吕秀英没收刘年珍的罐头，让她拿走了。
她谁也不怪，要怪只能怪自己生了个这样的儿子。
吕秀英疲惫地靠在沙发上，背后的东西挡住了她的动作。今天早上，吕秀英就看到沙发上的袋子了，她原本以为是林跃飞要拎出门的袋子，怎么还放在这里？
吕秀英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三件衣服。
一条连衣裙，一件衬衣，一条裤子。
“笑笑！这是什么啊？”吕秀英叫林笑。
林笑早就等着妈妈发现了，从早上到现在，她不知道往沙发上看了多少次，妈妈一直没发现，可急死她了。
听到妈妈问她，林笑立刻说出答案：“是哥哥给妈妈买的新衣服！”
林笑围在妈妈身边蹦蹦跳跳，满眼期待地仰头看着妈妈：“妈妈，你快试一试。”
昨天晚上哥哥偷偷给林笑看过新衣服啦，每一件都好漂亮，林笑昨晚做梦都是妈妈穿上新衣服的样子。
吕秀英展开衣服后先摸料子，料子的好坏是她判断衣服档次的第一标准。
她的手一碰到料子就知道，裙子是棉里加了桑蚕丝，才能这么柔软、顺滑、透气，这条连衣裙一定便宜不了！
林笑焦急地催促道：“妈妈，你快穿上！”
吕秀英换上连衣裙，站在柜子门上的全身镜前，感觉浑身别扭：“这裙子也太艳了……”
红色的碎花连衣裙，微微收腰，领口有花边，裙摆长度在脚腕上方。吕秀英转过去看背后，飘扬的裙摆像半绽的花。
自从丈夫离世后，吕秀英这么多年的穿着都是花枝招展的反义词，黑、白、灰，款式朴素到看不出年龄、宽大到不显露一点身材。
林跃飞给她买的这条裙子，完全是年轻人穿的颜色和样式。
吕秀英眉头紧皱：“不行不行，这哪是我这个年纪穿的？赶紧让你哥退了去。”
林笑焦急地按住妈妈想要脱衣服的手：“好好看啊！特别特别好看！”
妈妈穿上这条连衣裙后的模样，林笑对着镜子看呆了。妈妈常年在车间工作，皮肤很白，红色衬得脸色微微红润。微微掐腰的设计，勾勒出妈妈纤细的腰肢，换上这条裙子，妈妈看起来好年轻啊！
“妈妈，你快试试这一套。”林笑把沙发上的衬衣和裤子拿起来，递到妈妈手边。
吕秀英在林笑的催促下，换上这一套。刚才的连衣裙温柔，现在的衬衫长裤利落，两套衣服都让林笑移不开眼睛。
“妈妈，留下来好不好？”
“妈妈，你穿新衣服真的好漂亮啊！”
“妈妈，妈妈，妈妈……”
林笑像一只小蜜蜂，围着吕秀英不停地嗡嗡嗡。吕秀英烦死了：“好好好，留下。”
儿子第一次给她买新衣服，吕秀英心底也舍不得退。
这两套衣服她穿不出去，那就好好收在衣柜里吧，可以时不时拿出来看看。
和小飞说清楚，以后绝对不许他再买了……
睡觉前，林笑吃多了西瓜，晚上刚睡着没多久就被尿憋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惊讶地发现妈妈身边的床头灯还开着，灯罩上盖着一条枕巾。
妈妈手里捧着连衣裙，在昏暗柔和的灯光下不知道在做什么。
“妈妈，你在干嘛啊？”林笑爬下床，两只脚在床边晃啊晃，寻找自己的小拖鞋。
吕秀英连忙背过身去，手掌匆匆在脸上蹭了几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没事，妈妈在缝扣子呢，新裙子的扣子掉了。”
林笑踩上拖鞋，啪嗒啪嗒往厕所跑，困困地想，新买的连衣裙扣子就掉啦？
唉，肯定是笨蛋哥哥买裙子的时候又被人骗了！
开学前，林笑也收到了新衣服、新书包！
一条粉色连衣裙、一件白底蓝花的T恤和一条蓝色五分裤。
新书包是大红色的，上面印着“好孩子书包”五个字，下面是神气十足的孙悟空和肥头大耳的猪八戒。
林跃飞十分自信地问林笑：“喜欢吧？我一看见这个书包，就知道你肯定喜欢！”
这个暑假，林笑天天坐在家里的小电视前看西游记，把各种林跃飞记得的不记得的妖怪挂在嘴边。
妹妹是西游记的铁杆粉丝，给铁杆粉丝送IP周边，那肯定错不了！
林笑皱着一张小脸，伸手捂住“好孩子书包”上的猪八戒。新书包处处都很好，就是孙悟空旁边多了个猪八戒，谁想要书包上有猪八戒呀？
不过新学期报到这一天，林笑还是背上哥哥送她的新书包去学校。
林跃飞站在门口催促：“好了没有？”
林笑惊讶地瞪大眼睛：“哥哥，你送我去报到？”
林跃飞拍一下妹妹的头：“我不去谁去？妈上班呢。”
林笑飞快地背上新书包，穿上塑料凉鞋：“哥，我好了！”
林跃飞的目光落在妹妹的塑料凉鞋上，凉鞋带子断了一根，妈妈用白色的线缝了起来。他光记得给妹妹买新衣服，忘记鞋子了，这两天抽空带妹妹买双鞋吧，买鞋得自己去试。
棉纺厂附小新学期报到，老师要求家长送学生来学校，因为要家长来交费。学费12块一学期，书本费10块一学期，不敢让孩子们拿钱，丢了说不清。
林跃飞骑车载着林笑，穿过半个纺织厂家属区，停在小学校门口。
林跃飞小时候同样是在棉纺厂附小读的书，这么多年过去，学校变化不大。
林笑领着哥哥走进教学楼，先走到自己一年级的班门口，对着讲台上陌生的老师和教室里陌生的同学发懵。怎么过了一个暑假，老师和同学她都不认识了？
“哎呀！”她走错教室了！忘记自己从一年级升到二年级了！
林笑连忙带着哥哥又往上爬了一层楼，找到自己班的班牌号，看到了班主任汪老师。
汪老师坐在讲台后，讲台旁边站着好几个家长正在交学费，林跃飞站在家长们身后排队。
轮到林跃飞的时候，汪老师看到一张陌生面孔，愣了一下：“你是谁的家长？”
林跃飞伸手指了指身边的林笑：“我是林笑的哥哥。”
汪老师扭头看到林笑，目光在林笑身上停留几秒：“去自己座位上坐好。”
林笑微微张开嘴巴，糟糕，她坐哪儿来着？
过了一个暑假，林笑已经不记得了，她脸红红地问老师：“汪老师，我的座位在哪里啊？”
汪老师皱眉：“连自己坐哪里都能忘了？去问同学。”
林跃飞看到穿着粉裙子的妹妹像只小蝴蝶一样，飞到同学身边，询问自己的座位在哪里。
一个小女孩往左边指，一个小男孩往右边指，两人指的座位不是一个，林笑的表情更茫然了。
林跃飞看着妹妹傻乎乎的样子，笑个不停。
他交完学费就走出教室，让傻妹妹自己解决找不到座位的小问题。
走出教学楼，林跃飞在学校里随便逛逛。他小时候也在这个小学读的，过了这么多年，学校里依旧没什么变化。
操场中间是被踩秃的草坪，跑道铺了一层黑煤渣。操场两边的足球球门只有框没有网，角落的单双杠满是斑驳的锈迹。
教学楼的红砖墙上爬着半墙的爬山虎。
林跃飞穿过教学楼前的小路，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林笑今天背了一个新书包，你猜上面印着什么字？印着‘好孩子书包’！”
汪老师嗤笑的声音飘到林跃飞耳朵里。
“家长可真有意思，给林笑背‘好孩子书包’，家长看着上面的字，不心虚吗？不害臊吗？”
林跃飞热血直往头上冲，他大步走向汪老师，高声质问：“我妹妹怎么不是好孩子了？”
第17章
“汪老师, 那我先去财务室了啊。”身边的同事匆匆离开。
同事尴尬，汪老师一点都不尴尬。
汪老师在背后说学生坏话，被家长撞了个正着, 脸上没有丝毫心虚：“林笑怎么不是好孩子, 你们做家长的心里没数吗？”
汪老师新纹的棕色眉毛高高挑起，对着林跃飞列举林笑的两大罪状：“成绩倒数，纪律也倒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