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都不看被自己带来的卫池一眼,卫昌跑路的速度堪比屁股着了火的猴子。
卫昌有种预感:老二娶的这个小娘们儿早就知道了他狮子大开口向老二谎报各种费用的事情。只是那些事情发生得早,大多是在他们结婚前,所以小娘们儿隐忍不发。
今天他自己撞上门来,那是给了这小娘们儿一个新鲜出炉正热乎的把柄!小娘们儿留他吃饭聊天指定没有好事!说不定她是想趁他不注意,直接打电话报警让警察抓了他这诈骗的现行犯!
老二要是没结婚,他还能先发制人哭着给老二道歉,要老二放他一马。老二现在明显是听老婆的,那小娘们儿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就是低头在小娘们儿的撺掇下老二也不会饶了他!
那么与其向他最讨厌最看不起的病秧子低头,他还不如回家拿了银行卡和假证件就去T国!等他到了T国,就算这病秧子一家报了警又能耐他何?
……也多亏他未雨绸缪,早早地就办好了假身份证、假护照。这些东西原本是他为躲替赌场追债的人准备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收起身上的威压,把人吓跑了的叶棠好整以暇。
她对卫池道:“先吃饭,再洗澡。”
……
卫池已经很久没洗过热水澡了。
看着从自己脚底流走的脏水,卫池局促地又往墙壁的方向贴了贴。他怕自己身上洗出的脏水溅脏了这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浴室。
洗完澡出来,卫池也不知道用旁边洗手台架子上的吹风机吹干头发。他战战兢兢地穿上比他身材大上几号的男士服装,随后蹑手蹑脚地打开浴室的门,朝着外面探头。
“洗好了就出来吧。”
走廊的另一头,叶棠听到了浴室开门的声音。正和卫衍说话的她扭过头来朝着浴室喊了一声,把卫池吓得脑袋一缩。
尽管满心忐忑,但卫池仍然是个听话的孩子。他驼着背从门里钻出,果然依言走向喊他出来的叶棠。
“我已经说过了,体检你一定要去做。”
卫池走过来的时候听见了这么一句。随后就又听卫衍的声音问:“……我过几天再去不行吗?就非得今天这么急?”
朽木不可雕也。叶棠看卫衍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这几个大字。
她干脆不去和卫衍打嘴仗,直接就对被卫衍抱在怀里的卫诗语说:“诗语能替阿姨监督爸爸做体检吗?”
“能!”
一只小手举了起来。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让卫池有些好奇自己这位小侄女是什么模样——卫衍结婚时卫池因为过于邋遢的外表被婚庆公司的人安排坐到了距离场中最远的角落里。先前卫诗语又始终被叶棠挡在身后,卫池只听说过自己有个小侄女,但一次都没有好好看过小侄女的脸。
“那爸爸就交给诗语了。”
叶棠手一扬,干燥柔软的毛巾就落在了卫池的头上。这下卫池又没能看到卫诗语的小脸。
“阿姨带你叔叔去一趟学校。”
“嗯!”
卫诗语应着就用小手抱住爸爸的脖子,摇晃催促道:“爸爸我们快走吧!”
卫衍哭笑不得。
之前看妻子和女儿不亲近,他满心忧虑。现在好了,妻子要和他离婚了,女儿却亲妻子亲得不得了,大有连他这个亲爸都能卖的意思。
又一次没能看到小侄女的脸,卫池本该遗憾。可从叶棠的嘴里听到“去学校”几个字,他哪里还有心思管小侄女长什么样子?
右手死死地抓住左手胳膊肘,低头看向脚边的卫池绷紧了身体。
他不用猜也知道叶棠是打过电话给寄宿学校了,但他不知道那些对他偏见很深的老师都对叶棠说了些什么。
这让卫池恐慌。
他害怕叶棠变成第二个卫昌,嫌他不争气,气他给她添了额外的麻烦,随时都会暴起打人。
“过来,我给你吹头发。顶着湿漉漉的脑袋,一会儿你要感冒的。”
然而没有。
没有拳脚,没有谩骂,没有看垃圾的眼神。
落在卫池身上的只是一只温暖的手。那只手先是引着他回到浴室,接着在镜子面前用毛巾把他的头发揉到半干。
“明天我带你去理发。”
说完这句,叶棠给卫池吹起了头发。
暖风拂过卫池的头顶,卫池这时很庆幸自己的刘海足够长。这让他能够低头用刘海掩住自己的哽咽与眼底的泪光。
十分钟后,卫池坐在敞篷车的副驾驶位上,拼命抱紧了自己身上的安全带。
他又快哭出来了。
十分钟前他刚在心中给身旁的这位嫂嫂贴了个“温柔”的标签,天知道这位嫂嫂立刻就用狂野的车技撕碎了他给她贴的标签。
银色的敞篷车在近郊刚竣工、尚未安装红绿灯与限速牌的大道上风驰电掣。引擎的轰鸣声惊得路旁水渠里游成一线的鸭子瞬间乱了阵型,抬起翅膀扑扇乱飞。
叶棠连穿好几个世界都不是近现代世界,有的世界别说不存在汽车了,连蒸汽机都还没被发明出来。更多的世界就算有汽车,汽车的马力也实在有限,让叶棠没法随心所欲地驾驶。
一度成为F1世界冠军的叶棠已经很久没能像现在这样驾驶汽车快意驰骋了。戴着飞行员墨镜的她轻轻哼着灰发音乐家写给她的温柔旋律,黑色的长发被风压卷得向后乱舞。
敞篷车没奔驰多久,前方就已经能看到红绿灯了。发现车子开始减速的卫池松了口气,脸色好看了一点。
“你就没想过反抗吗?”
卫池还没完全吐出的浊气一下子又被他吸回半截。
“我打电话去你们学校的时候听你们校长说了。只要你参加今天下午的补考,并且合格,下学期再补交一篇反省文,学校就不会追究你期末试卷丢失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卫昌把你从学校带出来,就是存了不让你去补考要把事情闹大的心,可你还是让卫昌把你带走了。”
叶棠没有侧头去看卫池的脸。
“你是不知道怎么反抗,还是反抗不了?”
叶棠的问题让卫池沉默了好一会儿。
直到敞篷车连红绿灯都过了,卫池才挤出干巴巴的声音:“就算我反抗,又能有什么用?结果,已经注定了……”
学校里的霸凌刚开始的时候,卫池确实是反抗过的。
可是卫池的反抗并没有还他安宁。更甚者,因为他流露出了反抗的意思,欺负他的人变本加厉。之前只是在他背后说他脏和恶心的人这次直接把拖过走廊的脏水倒在他身上,把盛满垃圾的垃圾桶往他身上扣。
卫池反抗得越多、反抗得越剧烈,他就越是会被推进绝望的深渊里。
一直到伤痕累累,卫池才终于意识到最好的反抗,那就是杀死自己那颗对这一切痛苦还有知觉的心——他只有木然地接受他人残忍的对待,他才能被允许苟延残喘在这个世界上。
叶棠又是一脚油门。她从来不信命也不认命,更不认为世界上有什么“注定”的结局。
她不喜欢的结局,哪怕这个结局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受苦的全是和她不熟、不相识的人,她照样会去撕毁这样的结局。
叶棠打电话给寄宿学校时特地问了卫池没交的卷子是哪一科的卷子,得到“数学”这个答案之后,她又问了卫池平时的数学成绩。
听到卫池的数学成绩,叶棠马上联系起了一切。
——卫池不是为了惹恼老师才故意不交卷的。他的卷子应该是被那些霸凌他、嫉妒他数学成绩始终一骑绝尘的那些学生拿去了、毁掉了,他这才无卷可交。
班主任眼里的卫池是个问题学生,唯独数学成绩还拿得出手。偏偏他这回独独不交数学卷子,凭一己之力拉低整个班的数学平均分,害班主任丢了期末奖金,这行为看在班主任的眼里自然就成了和他过不去的证据。
原作里,卫池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数学老师。他对数学没有热情可言,去当老师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进入卫诗语所在的高中,能有更多的时间去欣赏他心中的天使。
现在看来,卫池不仅仅是比其他人要擅长数学一点,他在少年时代也曾是对数学有过热爱的。
只是那份热爱就这样被校园霸凌给毁掉了。
“没有什么是注定的。”
墨镜后面,叶棠瞥了卫池一眼。
“就比如说,你以为下个学期你也注定会被那些抢了你期末试卷的同学欺负,但结果下学期你转去了另一个学校。也可能下学期你根本就不用去学校,因为你可以跟着家教在家学习,之后自行参加中考。”
“当然了,我个人比较推荐你去留学。”
“你喜欢数学吧?你老师说你数学成绩拔尖。”
拔尖?
卫池难以置信,他没听过老师这样称赞他。通常老师叫他去办公室只有两件事,一是催他交学费,二就是耳提面命要他不要再偏科,语文好好考,别总是空著作文不写,写作文别老是写些负能量的东西。
还有嫂嫂是怎么知道他不交期末试卷是因为他的试卷被同学给抢走的?……他的班主任从来都不承认自己的班级里有校园霸凌。年级组长、教导主任也都站在他的班主任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