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睫毛上凝了一层白霜。
他揉了把脸,满脸憔悴的进宫去了。
康熙一看他这样子,压低声音问:“魇着了?”
没多说,但两人心知肚明。
胤禛点点头,面上都是遮不住的疲惫:“您别担心,弘晖挺好的。”
康熙担忧极了,他板着脸道:“那也是朕的孩子,你别瞒着朕。”
老四爱板着脸,整日里一副木头模样,但他真的很注重规矩,收拾的很是齐整。
他身上的吉服估计是昨儿的,很多地方有褶皱,再看他憔悴的面色也就知道,定然是一夜未睡。
昨儿那么累还不睡,定然是弘晖闹腾的厉害。想想也是,才三岁半的崽,经历这些,便是大人也会慌的留下阴影。
他心里的怒气值又添了些。
“你放心。”康熙拍拍他肩膀。
胤禛敛神,唇角勾了勾,显然是想笑,最后却茫然的又放下那些许弧度,歉意道:“嗯。”
爷俩相顾无言。
康熙想了想,低声道:“你在户部管那几项差事不错,等翻了年开始上值,你就全管着,先跟着尚书试试。”
胤禛袖手而立。
拿孩子换来的差事,他不想接。
康熙看他一眼,低声道:“两码事。”
确实是两码事。
胤禛轻轻的嗯一声,手里拿的权利多了,确实能更好的保护弘晖,他没办法拒绝。
“谢汗阿玛。”他轻声道。
康熙挥挥手,示意他自去忙,这才低声道:“你要给犯错的机会。”
胤禛猛然回眸。
他攥着拳头,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喉咙都有些疼:“汗阿玛,怎么给?”
康熙沉默。
他懂他的心。
“他到底年轻,被底下人蒙蔽,处置了就好,你们兄弟……”康熙说着,看见胤禛笑容憔悴狼狈,眼下有深深的青黑,眼眶微红。
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将心比心,当初太子出花,他抱着他小小软软的身子,若是人为,他怕不是真把对方扒皮去骨。
“真不是他授意,底下人瞒着他,想着拿到他跟前邀功。”
康熙别开脸,不敢看胤禛。
“汗阿玛,儿臣知道了。”胤禛扶着太师椅起身,身子踉跄了一下,低声道:“儿臣知道了。”
他语气平平。
康熙却心疼了,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朕心里都有数。”
胤禛点头:“汗阿玛素来公允。”
他素来公允,他胤禛是公,太子胤礽是允。
这做兄弟的都知道。
他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跟火烧油煎一样火辣辣的疼。
就连给弘晖讨个公道,他都得卖惨,收拾的还是对方手下人。
心里有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了。
他转身离开。
康熙看着他踉跄的身影,又想想弘晖该多难受,他不禁抿着唇,轻轻叹息,他揉了揉眉尖,顾不得是在过年,叫奴才传召太子过来。
“太子。”康熙坐在高堂上,手里把玩着弘晖最爱的竹笋摆件,为了不让他冰手,上面套了一层棉布。
胤礽躬身行礼,温声请安。
“这次弘晖的事,你怎么说?”康熙冷淡的声音响起。
胤礽皱眉,低声道:“此番出事,非胤礽心中所愿,那奴才敢如此行事,不若杖责一番,丢出去便罢。”
是生是死,全凭自己本事。
他也喜欢小弘晖,那么个小小的崽,会替代他的位置,坐在汗阿玛的怀里。
康熙有些失望,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此事无缘无故怎么会起?那是你的侄子,如何容得下奴才起歪心。几个奴才都应该乱棍打死才是。”
想起胤禛的身影,康熙声音更冷:“包括凌普。”
胤礽心里愧疚极了,也觉得弘晖受罪,但他听说他无事,好好的自己走回来还表演舞狮,可见毫发无伤。
他权衡利弊后还是低声道:“汗阿玛,儿臣也甚是心疼弘晖,他才三岁半,颇得汗阿玛喜爱,毓庆宫亦多有不及,然奴才行事偏颇,于凌普也无干系,他那日跟着儿臣,并没有空去做别的。”
他躬身,声音哀切。
康熙摇头。
“行了,就按朕说的办。”
他不想多说。
今天为弘晖做主做定了。
胤礽觑着他的神色,知道事情毫无转圜余地,然而凌普干系甚大,又是他奶兄,若是被处死,他脸面不保倒是小事,失去心腹简直是自切臂膀。
“汗阿玛,儿时您也曾抱着保成哄睡,但那时候汗阿玛好忙啊,整日里跟保成说,等您忙完。”
“然而日复一日,您都在忙。”
“能陪着保成的只有奶兄一人。”
“儿臣会去跟老四道歉,负荆请罪,只求汗阿玛三思,儿臣看似您亲封的储君。实则孤寡一人,身边属实没个能说说话的亲近人了。”
胤礽言辞恳切,他膝行来到康熙跟前,低声道:“知就是知,不知就是不知,若凌普真的犯罪,儿臣亲自提着他的头去请罪。”
“求求汗阿玛,给儿臣留些念想吧。”
康熙看着他眼中闪过的水意:“除了凌普。”
他面有不忍,却还是低声道:“这次弘晖在宫里吃了大亏,皆是由你而起,只处置几个小的怕是难以服众,你且让些厉害给弘晖才是。”
胤礽苦恼一叹:“儿臣一切皆有汗阿玛处所得,自然由着汗阿玛处置。”
他依赖的看着康熙,声音都软上几分:“幸好孤还有汗阿玛,才不是真的孤。”
康熙越想越烦:“滚。”
胤礽躬身告退离去。
等出了干清宫的门,他仍旧脊背挺直,看似步伐不紧不慢,实则脊背湿透。
他不信这事因弘晖而起。
怕是底下人的行事早已招惹汗阿玛不满,不过借着这由头收拾罢了。
胤礽一瞬间想了很多,想想弘晖那么小的孩子,还会甜甜的叫二伯,就算有时候看他和汗阿玛相处,心里不痛快,却也没对孩子下手的道理。
这属实太下作了。
他不禁反思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让奴才们觉得他是个这样的人。
他也很生气。
但是凌普不能动。
胤礽揉了揉眉心,这一番唱念做打,属实耗神的厉害。
这一遭,默默的处置了。
毓庆宫重新换了一批奴才,先前的那些被处理的干干净净,一个都不留。
胤礽望着陌生的面孔,表情空白了一瞬。
而胤禛得到消息后,就知道这事算是翻篇了。
但是在他心里,这篇翻不过去。
弘晖连做两日大噩梦,整个人蔫哒哒的没什么精神,无事就坐在一旁发呆。
看的乌拉那拉氏心疼极了。
“走,带你出去玩。”她说。
在府里闷着总不是个事。
弘晖点头,又乖乖的坐着。
胤禛有些担心安全,就带着娘俩出去,走在街上的时候,就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我要定亲了。”少女软软的声音带着鼻音。
“哦。”
少年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据说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容貌甚伟。”少女低声道。
“恭喜。”少年声音中有些不耐烦了:“你既然喜欢就快些定下!”
“你不留留我吗?只要你说了,我立马跟额娘说不嫁了,我就等着你。”少女终于忍不住哭出来。
“不留,烦都烦死了。”少年转身就走。
少女立在原地怔怔的看着,哭着笑:“你真的不留我吗?”
“一点点也没有吗?”
少年看着她哭的梨花带雨,把帕子甩在她身上:“没有。”
少女握着帕子,眼泪奔涌而下,扭头就走。
而少年一转身就看到了熟悉的人:“晖晖崽!”
他脸上的不耐烦转成了欣喜。
“十四叔!”
弘晖也高兴。
颠颠的跑过去冲进他怀里,昂着白生生的小脸,笑眯眯问:“小姐姐那么漂亮,你为啥不喜欢?”
胤禵挠了挠脸颊:“她光缠着我,她为什么不跟女孩子玩?”
听他这么说,乌拉那拉氏不由得轻笑出声,这就是传说中的比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还恐怖的我情窦初开你还只惦记着玩泥巴。
“你真的不喜欢?”她冲着小姑娘的方向点点下颌。
“小爷怎么会喜欢娘们。”他不解。
胤禛摸了摸鼻子,不由得无奈:“她一腔情意,你何苦辜负了她。”
年少赤诚,等长大了,便再也蹬不到这些了。
胤禵不耐烦:“你想要你……”
看着一旁弘晖乌溜溜清澈的眼睛,胤禵把话往回收:“就是她一腔情意,才不能接受。”
他都不明白她要干什么。
乌拉那拉氏想想,这么大的少年,确实不懂小姑娘百转千回的情窦初开。
可惜了。
不过胤禵自有福晋来爱,若真有两情相悦的妾室,到时候完颜氏怕是难做人。
弘晖挺着小胸脯,一脸自豪:“我十四叔就是帅,春闺梦里人。”
乌拉那拉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