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的诗才她可信不过。
乾隆倒也不以为忤,他这人天生兴趣多多,作诗也不过其中一样,他对于自己有多少诗才还是心知肚明——比李白杜甫那是比不得,勉强算个小李煜罢,正好他俩都当过皇帝。
郁宛并不知乾隆这自吹自擂的劲——知道了一定会嗤之以鼻的——而是急急忙忙将笔墨纸砚找出,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乾隆将要动笔,忽而问道:“怎么不叫庆嫔替你抄录?她的字迹可比朕娟秀多了。”
郁宛睁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既是要送给太后娘娘的寿礼,有万岁爷您帮忙自然更诚心些,也让臣妾沾沾您的孝顺之名,在太后面前卖个乖罢。”
事实上她不想欠庆嫔人情,而且这样礼物算谁的?她也不想分给庆嫔酬劳,自己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呢——叫她请一顿饭她都嫌肉疼。
果然还是那只精打细算的小狐狸。乾隆眯了眯眼,哪怕心里快笑破肚皮,嘴上却不露声色,但见他迅速地挥毫泼墨,不过顷刻诗已落成。
乾隆叫来绿豆面香胰子净手,又斜睨着她道:“朕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打算怎么报答?”
“啊?”郁宛睁着两眼,不是义务劳动?
乾隆洁净修长的食指从她脸颊上划过,那里本来染了些颜料,都被他刮干净了。万岁爷笑眯眯道:“朕的墨宝一幅不下千金,你还真把朕当成免费的使唤?”
他可没夸张,虽然大半是冲着他皇帝的身份而非书法多么精妙,可市面上的天子真迹还真就千金难求——当然真的也流传不出,都是有价无市。
郁宛陷入纠结,难道真要她花钱买?把她卖了都不值这个数呢。
乾隆的手指不知何时落到她衣领里,灵蛇般游走过去,在她耳畔幽幽吐着气,“卿难道没听过,春宵一夜值千金?”
郁宛望向窗外,初雪纷飞,照得屋内亮如白昼,她很艰难地道:“万岁爷,现在还没入夜。”
而且以他的体力,恐怕今天都没法继续作画了——她还赶着交差呢。
乾隆咬着她的下巴,“晚上归晚上的份,这会子你撩起了朕的火,就不想想如何负责?”
郁宛:……
早知道就不摆那几个火盆了,谁知道皇帝爷火气这么重,倒是找太医院治治啊。
她又不是清热解毒的补药。
百忙之中,郁宛抽空盖了块绢布上去,免得弄脏作品——她得庆幸乾隆爷没选在那张八仙桌上胡来,否则定得打翻颜料铺子,身上没一处能干净了。
胡思乱想时,却发现乾隆爷忽然双眸炯炯盯着她。
郁宛揪着他后背,声音已有些发软,“您怎么了,不是说要算账?”
乾隆:……
每见一次,都发觉这女子比他想象中还要大胆。而且她心里盘算的那些花样,自己都有许多没见识——真是枉为人君啊。
*
十一月二十五日,慈宁宫内喜庆盈盈,张灯结彩。难得雪停,既可赏景,也不至于扰乱待会子寿宴,真是天时地利。
几个高位嫔妃早早就来坐着陪太后说话,看着阶下侍人鱼贯般地将贺礼抬进来,口中更是恭维不迭。
钮祜禄氏亦觉得心情格外舒畅,到她这个年岁,人生几乎无一不顺遂,惟愿子孙满堂,多多益善。她虽不喜令妃,可令妃毕竟生了阿哥,便是大清的有功之人,钮祜禄氏还是命把那尊观音像供在堂前,又解下一串长命锁叫给十四阿哥戴去。
纯贵妃听了那拉氏的话,今日特将六阿哥带来,永瑢今年也十四了,虽不及他几个哥哥读书聪慧,却也生得俊眼修眉,圆头圆脑十分可爱,等待会儿老人家瞧得喜欢了,才好提起三阿哥。她还准备再问问永瑢选福晋的事,老人家总是爱做媒的,兴许六阿哥的婚事能说得好些——三阿哥虽娶了和硕淑慎公主之女为福晋,可那位总归是废太子胤礽的血脉,纯贵妃既嫌不足,又怕沾了忌讳,连累儿子前程。
屋内正和乐融融时,外头唱喏的太监念道:“多贵人,送彩绣炕屏一座。”
众妃立刻来了精神,想看看这位今年炙手可热的新宠能闹出什么花样。
钮祜禄氏倒是没抱什么惊喜,年年贺礼左右不过是那么些,她也早就看惯了。哪知揭开一瞧,还真个别出心裁。
那拉氏一眼便识得皇帝笔迹,含笑道:“看来万岁爷也帮了多贵人不少忙,都想给您尽孝呢。”
又曼声念道:“象服在堂萱草暖,彩衣上寿捸举初。是说万岁爷上朝的时候也想着皇额娘您的慈心,身子才和融温暖,又巴不得彩衣娱亲来给您祝寿——难为多贵人从哪寻来这么一句诗,倒是应时应景。”
钮祜禄氏听着自然舒坦,“还是你有学问,到底皇帝也算费心了。”
虽然没提郁宛,但看来太后对多贵人送的礼物尚算满意。
纯贵妃盯着那屏风上的画作看了半日,冷不防道:“这上头画的是萱草么?臣妾怎么瞧着更像兰花?”
又故意问身侧舒妃,“舒妃妹妹以为呢?”
舒妃当然巴不得踩上一脚,她送的几个寿桃寒酸,多贵人的礼物却十分精巧——那上头的丝线一看就是用了心的,根根分明,颜色也晕染得浓淡合宜,没有几天几宿的工夫绣不出来,若是连皇太后也被俘获,保不齐多贵人往后得在宫里横着走。
遂赶紧附和:“臣妾也觉着更像兰花,那萱草咱们常吃着,哪有这样青翠。”
钮祜禄氏的脸沉下去,阖宫都知道她最恶兰花,一则此花娇贵薄命,意头不好;二则也关系到与她颇有过节的一位故人。
遂淡淡地命人将炕屏收起。
纯贵妃倒是得了意,又把永瑢唤来,让他背书给皇玛嬷听。
那拉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以为上月那番话贵妃该听懂了,如今瞧着还是一味钻牛角尖,真是良言难劝。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会很晚,大家明早起床看吧~
第37章 倒霉
郁宛并不知慈宁宫内情况。
她赴宴的时候心里还在美呢, 虽然借了乾隆的光,可总归她自己认认真真出了不少力,老太后应该会对她有所改观罢, 做长辈的岂会不感念小辈孝心呢?
她倒也不奢望投桃报李什么的,可若老太后愿意给她点赏银或者小费, 那当然再好不过——这宫里最有钱的除了皇帝就是太后了, 些许一点小报酬应该不在话下罢?
哪怕刨去人工费,买丝线买颜料她也费了几两银子呢。
庆嫔看她在一旁傻乐, 不禁有些好奇, “你给太后娘娘送了什么贺礼?”
她本来以为郁宛会向她请教, 哪知这姑娘却憋着坏,愣是瞒到现在。
郁宛玩神秘, “不告诉你。”
等到时封赏拨下来,阖宫自然会大吃一惊。郁宛像个抓着一大把糖果的孩子, 故意把最好吃的留到后头。
庆嫔撇撇嘴, “真不可爱。”
郁宛心说她都快三十的人还要可爱做什么,可爱在性感面前不值一提。
整场寿宴钮祜禄氏几乎没跟自个儿说话,甚至一个眼神对视都没有,不过郁宛也不着急,毕竟她只是个小小贵人嘛,太后若是当面夸赞她,岂非扫了众嫔妃的面子,当然还是私下来更合适。
正在她踌躇满志等候慈宁宫传召时, 太后身边的贵嬷嬷却带来一道口谕。
永和宫多贵人, 目无尊长, 藐视宫规, 着降为常在。
郁宛觉得天都要塌了。
*
乾隆正在养心殿批折子, 接到侍人送来的密报,当即皱起眉头。
又叫李玉,“果有此事?”
李玉神色凝重地点头,他也吓了一跳,太后甚少理会后宫中事,遑论训诫嫔妃,算下来也就昔年淑嘉皇贵妃吃过她老人家几次挂落,那还是淑嘉皇贵妃恃宠生娇藐视主位的缘故。
多贵人并不敢冒犯太后,这回甚至诚心诚意送上贺礼,怎的太后不但不褒奖,反而要罚她?
乾隆未知内情,却也着实有些头疼。
郁宛这丫头没心没肺他是知道的,可也是个直肠子,喜怒哀乐皆摆在脸上——他喜欢的正是这点,多贵人的心思是他看得见摸得着的,不比旁人难以捉摸。
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只怕那姑娘得哭成泪人。
乾隆固然不擅长安慰人,可若不把这丫头哄好,只怕得在他跟前掉几个月的金豆子,只得沉声吩咐,“摆驾永和宫。”
等硬着头皮进寝殿一瞧,只见郁宛果然趴在床上摧枯拉朽放声嚎啕,声震云霄一般。
叫乾隆觉得耳膜都有些刺刺的,好容易脑中的嗡嗡声停了些,方才上前柔声问道:“行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跟朕说?”
郁宛没理他,她的麻烦是万岁爷都解决不了的,若是皇后的懿旨倒罢了,太后娘娘的谕旨却连皇帝都没法反驳,一个孝字大过天,还有什么可说的?
最叫她感到冤枉的是那几条莫须有的罪名,所谓藐视宫规,无非说她迟到过几次,可她照常请安的次数也不少呀,有几回还是去得最早的那个;何况皇后都不计较,太后倒是上赶着打抱不平,未免有些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