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见瞒不过去,只得坦诚道:“实话实说吧,这些原是朕要他写的。”
郁宛:……
额驸给老丈人写情书,那不是更诡异么?这纳兰家的人是有多怪癖呀。
没料到她又能想歪,乾隆眼角抽了抽,“想哪儿去了,朕不过同他探讨诗才而已。”
以前他给郁宛送的那些题字,看郁宛总是面喜心不喜,乾隆难免如鲠在喉,如今回过头瞧去,倒觉得兴许是自己跟不上时髦了,为此向女婿讨教京中流行的制诗样式。
这个理由还算让人信服,郁宛点头,难怪皇帝忽而热情高涨,她疑惑道:“宫里又要进新人了?不知是哪家闺秀?”
她并没犯嫉妒,只是单纯好奇而已,皇帝眼光着实挑剔,不知是谁令他枯木逢春、重拾激情?
父女俩面面相觑,觉得这人真没救了。
第228章 出阁
郁宛看了乾隆东施效颦后的情诗, 莫名觉得牙酸。她跟阿木尔这种自幼诗礼熏陶下长大的姑娘是不同,草原上的人们只讲究感情的真挚——辞藻再怎么华丽、再会用典她也看不懂呀。
相比之下,她宁愿欣赏皇帝以前那些浅近直白的句子。
乾隆有点不可思议, “果真?”
郁宛鸡啄米似的点头,那些个佶屈聱牙的华美词句, 还是留待悼念死去的人们吧, 她这种没什么文艺细胞的,只喜欢听人话。
乾隆反而松了口气, 他也不耐烦去跟宁致学, 学来学去把自己的优点都给丢了——何况乾隆自负诗才比这小子强得多, 只是哄女人差了一筹。
难为郁宛与他志趣相投,乾隆自当虚心纳谏, 想到身边就有个知己,这才叫百年修得共枕眠麽。
之后就不拘一格放飞自我, 哪怕偶尔发现个奇形怪状的果子, 都得用画笔记录下来送往永和宫去,边上再附小诗一首,跟献宝似的。
郁宛觉得皇帝很有印象派画家的风范,可惜他没生在西方,不然就能跟梵高莫奈之流媲美了,哪像在这里,只有她一个观众。
次年十月为裕贵太妃九十大寿,乾隆下旨晋封贵太妃为皇贵太妃, 阖宫也小小地热闹了一番。
郁宛发现皇帝还是挺尊老爱幼的, 爱幼自然是因为小屁孩们没威胁, 乐得施舍一点善心, 至于尊老么, 大概出自日益增长的对死亡的恐惧。
不久前他还跟郁宛说想举办千叟宴,像康熙朝那样——他什么都爱对标他爷爷。
郁宛好说歹说才劝止了,千叟宴也就是名头好听,实际除了劳师动众没半点好处,康熙爷当年邀请的宾客,最少也是七十老人,大的甚至上百岁了,寒冬腊月让人赶赴京城,不是折腾是什么?何况宴会上的食物多是大鱼大肉,这些老人家却有不少发秃齿脱只能勉强喝粥,硬逼着人家吃皇帝享用的食物,那肚子能受得了?只怕喜事倒办成丧事。
真为了人家好,不若赐下雅号,让乡屯里头美名流传,到时候自有人当吉祥物供养,如此才叫得实惠呢。
乾隆最终采纳了她的建议,可见她还是有点微弱影响力的。郁宛暗暗心想,好歹她算帮乾隆摘去了一个足以名流后世的污点,报答了这些年他对她的恩遇,也算两清了。
裕皇贵太妃这两年的身子也不大如前了,不过精神依旧抖擞,还很有兴致地指挥宫女剪窗花贴年画儿,郁宛着实佩服她对生活的热情,死了儿子也没叫她沮丧,依旧认认真真过好每一天,这才是内心强大的人吧。
耿氏也算先帝嫔妃中最后的胜者了,虽然来得晚了些,可到底再无人能压在她头上,只不知她还有多少寿数来享受这最后的光阴,郁宛衷心祝愿她能活得长长久久,毕竟这位老太太已是真仙一般的存在了。
冬去春来,春去冬至,转眼步入乾隆四十五年,皇太后三年孝期已满。
因阿木尔婚期将至,一家人再难像现在这般团聚,乾隆这个贴心的皇阿玛决定重启南巡,好让女儿尽情看够江南风光。
比起前两次,这回跟去的名额就毫无争议了,一位皇贵妃,两位贵妃,再加上婉妃容妃诚嫔,恰恰凑足六人。
婉妃倒是还好,素来性子恬淡,加之她原是汉人,小时候就在江南住过,并不足为奇,诚嫔这位土生土长的北京大妞就着实有些稀罕了,以前只听跟去的几位阿哥讲些南边风土人情,恨不能亲眼见识,若非借郁宛之力,哪能有这种机会呢?
她觉得真是命里撞大运,就因为当初那点同住之谊,让她抱上了金大腿,不但安稳度日,如今更可以公费旅游了,不知多少人都在羡慕她呢。
郁宛笑道:“倒也不必,原是万岁爷的意思。”
论起这些妃子之中,只有小钮祜禄氏跟皇帝是有血缘的,勉强能称一声表妹,如今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世,皇帝怎会不珍惜仅存的母家亲眷呢?
小钮祜禄氏摆手,“您不用多解释了,我知道万岁爷对我如何。”
以前嫌弃她容貌不够姣好,故意赐下个兰字,也是跟姑母打擂台;后来姑母辞世,皇帝才给她改了封号,却也是要她老实本分之意——如此也好,反正她离了人是活不下去的,以前依附太后,如今依附皇贵妃,对她而言都没有太大区别。
小钮祜禄氏兴兴头头道:“姐姐,听说额驸也上船了?”
看来这个纳兰宁致真的很受皇帝抬举。
郁宛轻哼一声,大概怕被她谴责,近年来两人暗通书信倒是少了,当然这只是在明面上,暗地里有没有互诉衷肠她可不知。
宁致从皇帝那儿听说了她的不满,又改变方针重新讨好丈母娘,不再掉书袋,而是着人打听各地的知名土仪,拣新鲜应季的往宫里送,知道她爱吃水果,还特意送了工匠培育的良种——自己采收无疑会更有乐趣。
在阿木尔和早莺等人的努力下,永和宫前后空地都种上了嫩绿可口的秧苗,一年四季瓜果菜蔬都不用愁了。
便是皇帝都不得不感慨女婿费心,只有郁宛还跟护崽的母狼似的,时时警惕敌人进犯——当然礼物还是照收的,糖衣炮弹好歹裹了层糖衣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额驸尚算洁身自好,这三年非但一个通房没纳,每日下了衙门就直奔家中,竟可说清心寡欲。永瑆这个满肚坏水的还曾故意试探,假意邀妹婿寻芳猎艳,但被宁致义正辞严给拒绝了,后又婉转告到福晋富察氏耳边。
富察氏气了个倒仰,罚永瑆跪了半个月的搓衣板,之后永瑆再见妹婿就老实得像猫咪一般了。
从南边返程,阿木尔的婚事便紧锣密鼓筹划起来了,上半年她出嫁,才好安排下半年永璘成亲——她的小弟弟,宫中硕果仅存的单身汉,转眼也要成人了。
郁宛只能感慨光阴的神速,不过能得女儿陪伴三年已经是万幸,若非孝期耽搁,阿木尔断不会拖到现在。
至于嫁妆用不着郁宛操心,内务府那边自有固伦公主的旧例,照着办就是,但郁宛还是私下补贴了两万银子一间铺面,并让阿木尔牢牢攥在手里,别让婆家的人诓骗了去,女人有钱才是大奶奶,爱情什么的,怎么也抵不过生存的刚需,这笔钱是备着急用的,不到万不得已,无须让额驸知道。
阿木尔虚心受教,虽说她觉得宁致根本看不上她的钱,这男人脑瓜聪明着呢,也不是死读书的呆子,这些年除了衙门里的俸禄,还捞了不少外快,当然是合法途径——她就收到过几块水头极好的翡翠,只是怕额娘生气,没敢制成首饰穿戴罢了。
至于乾隆,他肯给阿木尔一个固伦封号已经算逾制了,可郁宛没想到还有更离谱的:他竟一举赏了阿木尔三十万两白银当陪嫁。
要知和敬这位自视甚高的嫡公主,这些年陆陆续续也不过得了九万银子,阿木尔仅出嫁所得便已经抵过她几辈子的收入了,考虑到通货膨胀,这个数据还更夸张。
郁宛怀疑皇帝莫不是吃错药了,以往他虽大方,也不至于这么挥金如土呀,难道是为了膈应和敬?
倒也不至于,和敬公主这些年愈发穷愁潦倒,可皇帝到底还是发了点慈悲,让内务府照贵人的份例发下俸禄,虽说不多,可也足够她维持温饱。
当然和敬公主要是听说这件事,必会气晕过去的。
乾隆握着她的手喟叹道:“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咱们留着又有何用,还不如让阿木尔多些立身的资本。”
何况世人惯会拜高踩低,因额驸出身泛泛,家境亦不宽裕,多有在背地里嘲笑阿木尔嫁得不好的,如今皇帝偏要让他们知道,阿木尔就是他最宠爱的公主,没有之一,谁也休想看轻他的掌上明珠!
皇帝执意如此,郁宛也无可奈何,“只是国库一下子掏出这么些,往后少不得要省吃俭用了。”
乾隆轻搔了搔她鼻梁,莞尔道:“大不了从此不再选秀,又有何难?”
本来宫中最大的花费便来自源源不绝的新人,如此他能省些花费,她也少些负担,不是两全其美?
郁宛做出深受感动的模样,眼睛却不自觉地往他裤/裆瞟了眼。
其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哪怕这些年独宠她一个,他都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再多些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