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法子还真是妙绝,她毕竟是刚学着理事,再怎么刻苦,总有生疏错漏的时候,还不如内务府的老油子来,原本这些人就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岂有不挟私报复的。
郁宛道:“也亏得她们见识短浅,若拧成一股绳来,我还不能各个击破。”
换做她是内务府的管事,必定得先私下里跟同僚商量一番,再看看如何应对,以免物伤其类唇亡齿寒,奈何团结自古以来就不是件容易事,历史上闹罢工的成功率都不高,更别说这些人大小都算个官,自然只为自身利益打算。
庆贵妃草草翻看了一遍,惊喜道:“当真比我还算得仔细些,咱们这就奏请皇上发落罢?”
郁宛以前没发现庆贵妃这么天真,真真是在文人风骨里浸淫得久了,她笑道:“咱们能查出的,万岁爷难道查不到么?内务府积弊由来已久,姐姐以为万岁爷为何不发落?”
要撵走一波人,底下起码得有得力的补上来,不然那空缺谁来收拾?至少在找到合适的人选之前,这些蛀虫还不能轻易辞退。何况要沟通宫里宫外,就免不了长袖善舞往来打点,只要能办好自己分内的事,即便稍稍贪墨一些,皇帝也会睁一只眼闭只眼——当然,要是闹得太过分,就非发作不可了。
郁宛道:“咱们如今不过是给皇贵妃娘娘提个醒儿,到时候她想抓几个典型杀鸡儆猴,咱们自当支持;她若是隐而不发,咱们也只好装不知道。”
说来她不过是二老板,何苦干那些得罪人的差事?何况她若是办得太好,保不齐魏佳氏还疑心她想篡权,郁宛深谙摸鱼之道,反正碍不着她过得舒服就是了。
庆贵妃叹道:“枉我饱读四书五经,倒不及你看得明白。”
郁宛朝她挤眉弄眼,“姐姐看的是四书五经么?你那分明是……”
还未说完,庆贵妃脸更红了几分,忙上来捂她的嘴,“不许浑说!真是愈发爱胡闹了。”
郁宛撇嘴,若阿妹在此,定得给她唱首《假惺惺》,做得说不得,也忒霸道。
两人谑笑一阵,重新打了水来匀面,郁宛便问她:“怎么皇贵妃娘娘这胎格外精心些?都不怎么见她出门了。”
以往怀胎的时候还劳心劳力,片刻不耽搁料理公务,如今膝下已有了一位阿哥两位公主,她反而对此胎分外在意。
庆贵妃叹道:“她这是想弥补遗憾呢。”
魏佳氏总觉得十六阿哥夭亡是自己过错,如今好容易再怀上,她自然以为这个孩子是十六阿哥的转世,要用全部的母爱来滋润——她是怎么都不会让这一胎出错的。
郁宛默然,人的想法真是捉摸不透,早些年魏佳氏视皇后如仇,不惜用最严苛的态度来要求自身,追逐权力到几近疯狂的程度;如今皇后已然被扳倒,她如愿获得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反而怅然若失,重新留恋起那些稀有的温情来。
大约人心总是不知足的罢。
十一月,乾隆下旨封五阿哥为和硕荣亲王,命礼部隆重操办。荣之一字,意为深受皇恩、光荣显耀,可想而知皇帝对五阿哥的重视。
就连愉妃那儿都得了几匹今冬刚上的贡缎,皇帝还亲赐了一块匾额,夸她教子有方,这对年过五旬的愉妃而言,无疑是分外的光彩。
一时间,宫中有儿子的仰慕歆羡,没儿子的则是分外眼气,宫里无宠的嫔妃不算罕见,可似愉妃这般母以子贵、熬到晚年苦尽甘来的,实在是屈指可数。
郁宛则是真心实意为荣亲王高兴,没办法,虽然她对小男神的滤镜这些年陆续破碎了些,可毕竟是早期白月光不是?看他如今风头无两,堪称京城第一潇洒贵公子,郁宛也由衷有种妈妈粉的自豪感——毕竟永琪也算她半个儿子嘛。
但,月盈则亏,盛极必衰,看着愉妃母子兴兴头头,郁宛却难免心有戚戚,如今是烈火烹油一般热闹,可若她记得没错,明年便是五阿哥的大限。
也不知他那腿伤发作得怎样了,郁宛连带着对杜子腾都有点恼恨:找个人这么费劲?全京城就没一个擅治骨科的大夫么?
但杜子腾说那位故人云游四方去了,只能辗转托相识传送书信,恐怕还得月余才能有结论。
郁宛气得恨不得骂他两句,然则杜子腾毕竟只是量力而为,他的职责是为宫中嫔妃请脉,照顾亲王们的身子原不在他分内之中,何况荣亲王自个儿都不在意,他又能怎么着?
郁宛也怕把杜子腾骂跑了,再没个得用的人,只得又好言抚慰了一番,让他尽量多用点心。
杜子腾看她的眼神都有些躲闪了,贵妃娘娘莫不是跟荣亲王有何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怕是荣亲王媳妇都不及她这般关切备至。
好在杜子腾很有职业道德,他只负责抓药开方子,主子们的私生活如何,就不在他业务之中了。
永琪在太和殿行完册封礼,捧着金质的册印去往愉妃宫中,脸上已是一副喜极而泣模样,“额娘,儿子终归没让您失望。”
愉妃同样激动难抑,却还是冷静着道:“如今不过是刚开始,往后要走的路还长着,你须以你四哥为鉴,处处谨言慎行,不可行差踏错,否则你皇阿玛能封你,也能轻易废了你。”
永琪低下头,“额娘教诲得是。”
愉妃道:“还有,你成亲也有八年了,膝下至今仍冷冷清清,莫说你皇阿玛着急,便是额娘都看不过去,再怎么能干,子嗣上终究不足,你皇阿玛难免心有芥蒂。”
永琪育有六子,前四个皆未足岁而早夭,只侧福晋索绰罗氏所出的第五子绵亿存世,却也不满两岁,叫愉妃难免惶恐,何况嫡福晋西林觉罗氏所出的第六子亦于上月夭亡,叫她疑心家里风水是否有何不妥,怎么一个两个都保不住?
愉妃道:“帷薄不修,难免起妻妾之祸,若是意外倒罢了,若是人为,额娘可不会坐视不理。”
怕他宠妾灭妻,引得家庭失和,后宅里的女人靠残害子嗣而出气。
永琪连忙正色,“额娘明鉴,儿子绝不敢。”
嫡福晋与侧福晋皆出身大族,知书达理,便是两位格格也都是性情温良的主儿,若说她们争风吃醋尚可,对稚子下手也太荒诞了些。
愉妃哂道:“没有便最好,你须记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唯有你自己方方面面都挑不出错来,你皇阿玛才能放心将祖宗基业交给你,去罢!”
永琪怆然告退。
等到了廊下,他才摸了摸隐隐作痛的髌骨,方才本想向额娘告个假,看能否将养几天请太医来调理,但……还是罢了,额娘操劳了大半辈子,毕生的心血都在他身上,他自然不能叫额娘失望。
第189章 咏梅
快到年关, 郁宛跟庆贵妃更忙碌了些,魏佳氏似乎打定主意要避居到她的小阿哥呱呱坠地,哪怕已然胎气稳固, 却依旧闭门不出,好似完全不怕权柄被人夺了去。
奈何底下两人都不是雄心勃勃的, 庆贵妃不消说, 向来唯皇贵妃马首是瞻,她自己比起账册更热爱看淫词艳曲, 结果千斤重的担子全落到郁宛肩上了。
郁宛:……这就是人善被人欺么?
她却是避无可避, 总不能再请太后娘娘出山罢?老人家可都年过七旬了呢, 如今平添了个皇孙要养不说,还得料理这些琐事, 岂非要了她的老命!
少不得郁宛自己辛苦些。
好在以往旧例摆在那里,照规矩来就是了, 只一项不足, 便是年下物资紧俏,人人都当起了囤积狂,巴不得多搬些好的回去,可内务府的定例就那么些,这个多了,那个难免就少了,且那些挑剩下的残次品又该分给谁去?
这个时候就显出等级差异的好处了,位份高的嫔妃理所应当先挑, 剩下的依序排开, 至于那些答应常在们实在入不敷出, 郁宛也会从私库里拿些叫人送去, 如今既端平了水, 又邀买了人心,何乐而不为呢?
但总有不按规矩办事的,譬如惇嫔就是最鲜明的例子。
她虽是嫔位,可毕竟入宫才两年出头,亦未诞下皇嗣,位份怎么都得排在年资久的婉嫔之后。但惇嫔偏偏是个清新脱俗的人,不但敢抢婉嫔的东西,甚至连颖妃都照抢不误——若非考虑到容妃绝世容光,愉妃因子而贵,只怕这两位她也得试试身手。
反倒是跟她同样泼辣的舒妃倒让惇嫔有些忌惮,相反,脾气没那么硬气的兰贵人、宁常在等等,惇嫔收拾起来就更不费力了,什么金纸香烛、杯盆碗盏,张口便要,人家还不敢不给。
郁宛看着内务府报上来的单子,皱眉道:“这个月第几次了?”
真是活越久越新鲜,汪氏不会觉得自个儿无敌了罢,她那张富察脸是保命buff?
庆贵妃哂道:“可又能怎么办呢,终究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她们也不是没请教过万岁爷,万岁爷也就嘴上训斥几句,汪氏老实两天,不久就又故态复萌了——这人完全记吃不记打。
偏偏皇帝还对她异常宽容。
庆贵妃叹道:“万岁爷待皇后都没耐心,这位倒是屡屡犯禁。”
郁宛心说那当然是性质不一样,汪氏再怎么胡闹挑衅,也不过是欺负跟她共事的女人,在皇帝看来就跟妻妾争宠差不多,都是为了吸引他注意;而那拉氏却是直接挑战身为皇帝的权威,乾隆势必不能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