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妃轻哼,对郁宛的言语倒没什么不满意,谁叫人家变相夸她,“那怎么能一样?我是什么出身,汪氏又是什么出身?区区一个包衣奴才,也敢跟总督府叫板了。”
她跟忻妃到底有些交情,难免代为之打抱不平。
何况她是正二品侍郎之女,又出身叶赫那拉大族,本就奔着嫔位去的,不过万岁爷为了低调才多走了一道章程,好容易熬到妃位,如今让郁宛这个蒙古贡女压在头上已经很不服气,难道还得看汪氏这个包衣奴才的脸色么?
舒妃愤然道:“皇后娘娘,您得劝劝皇上,这事根本不合规矩。”
那拉氏面有倦色,“圣旨已下,舒妃有何不满就去对皇上说吧。”
舒妃自然是不敢触雷霆之怒的,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便安安分分坐下。
郁宛倒是看出汪氏从这件事获得的好处,晋位还在其次,要紧是叫人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如此看来,不是忻妃给了她下马威,而是她给了阖宫中人下马威。
之所以选择忻妃,大概是因为忻妃业已失宠,且再无复宠之可能,可以放心算计。
散会后,那拉氏将郁宛单独留下,请她代自己去看看忻妃。
若那拉氏亲自过去,一则有违公平之道,二则,忻妃还得费心接待,繁文缛节多有不便。
当然,汪氏那儿她也差人送了些药膏过去。
郁宛问道:“惇贵人伤势严重么?”
那拉氏叹道:“戒尺责打,伤在外处,她严不严重万岁爷说了算。”
好在问过太医,只要精心养护不会留疤,过阵子就能好了。
郁宛心里就跟明镜似的,她看那拉氏眉间隐有愁绪,因劝道:“娘娘无须太过烦忧,宵小之人不会长久的。”
从这件事看,汪氏也不能算多谨慎,天长日久,总会露出马脚,只要抓着软肋,便能一击除之——皇后治理后宫多年,这种事理应比她更有把握。
那拉氏轻声道:“本宫并非担心汪氏,本宫只是……”
不,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是当个好皇后,还是好妻子?前者,她一直在对太后尽忠,后者,她也努力尽己所能。
可是如今的她实在迷茫,到底是她做得不够好,还是人家根本不需要她付出呢?没了她,这个皇宫一样也能正常运转,贵妃会接替她留下的担子,至于皇帝,可能会短暂地为她掉两滴眼泪,可转瞬就寻找第二个汪氏、陆氏去了。
这样的念头日复一日在她脑中徘徊,她觉得自个儿陷入魔怔了。
第164章 种痘
郁宛看出那拉氏心里积着事, 可她猜不透是什么——她毕竟不懂读心术,而即便她开口询问,那拉氏多半也不会承认的。
这里的人自尊都很强。
照她看宫里许多女人都需要做个心理辅导, 从小受着闺阁淑女的训诫,一进来又面临着这四方的天, 高高的墙, 万般逼仄下,怎么能不出毛病?便是太后娘娘这样熬出头的, 午夜梦回之际, 想必也有不足为外人道处。
当然, 乾隆应该是不会有的,向来只有他给旁人压力, 自然能过得无比潇洒。
郁宛庆幸自己在大草原上度过了二十七年时光,那些蓝天白云, 永远是她心之所向, 再多的烦忧,想一想与根敦萨日娜在一起的回忆,也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若是寻常的高门贵女,性子未必能这样开朗豁达——当然,要是平头百姓家也得不了心理疾病,饭都吃不饱,谁还管精神富不富足?
那拉氏的矛盾,在于她已经达到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最高位置, 但未必是她所追求。
郁宛劝道:“娘娘总得想想十二阿哥, 虽然汪氏不能与娘娘并肩, 可若她也生出个皇子来, 难保万岁爷不起废立之念, 您得为小阿哥的将来打算。”
虽说历史上汪氏生的是个公主,但有阿木尔横插一杠子,保不齐日后再起变数——这小皇子如若长得像孝贤皇后所出的端慧太子,那更有得闹了。
当然,她不是叫那拉氏去害人,只是告诫对方防人之心不可无,瞧汪氏对付忻妃的手段,谁能笃定她的野心不会进一步滋长呢?
郁宛说这些话,主要还是为了让那拉氏打起精神,她已经是皇后了,便只能沿着这个位子走下去,在其位谋其职,这世上有多少人是能纯粹凭爱好做事的?
最要紧得守护身边重要的人,为了这个,她也不能说累。
那拉氏短促地笑笑,“你的意思本宫明白,不过本宫这个皇后当得好不好,本宫说了不算,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没有万岁爷日复一日的追思,富察一族的美名不会流芳千古。
——她的功过,也只能留待后世来评判了。
*
郁宛奉旨来到忻妃所住的景阳宫。
其实她对这地方并不陌生,早些年,景阳宫也有过热闹的时候,住着庆妃、慎嫔、恂嫔、兰贵人、瑞官女子,后来这些人搬的搬死的死,有些还进了冷宫。
现在只有忻妃一人独居,显得宽敞许多,也冷清了许多。
郁宛步入内殿,只见忻妃并未起身相迎,依旧躺卧着,脸朝向墙壁。
伺候她的侍女菖蒲略显尴尬地道:“娘娘服完药刚睡下了。”
郁宛却猜到忻妃应该没睡——被子里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大概在哭呢。
可能她想不到皇帝会给才进宫两月的汪氏撑腰,反衬得这十年伴驾多么不值得。
她对乾隆许是有点敬仰加爱慕的,戴佳氏刚进宫时乾隆正值风华正茂,少女对风度翩翩的儒雅大叔,很容易就陷了进去,否则也不会甘心生两个孩子。
郁宛轻声道:“我知道妹妹是被冤枉的。”
说冤枉也不太对,毕竟是忻妃先叫人动的手,但更大的可能是汪氏出言挑衅,忻妃怒不可遏之下才发作——否则郁宛想不出她有何理由跟素昧平生的汪氏过不去,忻妃既没见过富察皇后,而汪氏生得也不够美。
菖蒲惊讶地看着她。
郁宛继续柔声细语,“可妹妹也得替万岁爷想想,即便你受了委屈,可那是在光天化日下,你又给惇贵人那么大的羞辱,难道万岁爷还能存心偏袒?如此反而对妹妹的名声不利。”
被子里的人总算开口了,异常愤怒的,“她骂我是丑八怪!我才叫人掌她的嘴。”
郁宛眼角抽了抽,这什么小学鸡吵架方式,看来是她高估了汪氏的水平,也怪忻妃是个无能狂怒的,一激将就上钩了。
郁宛道:“妹妹就这么点肚量么?她说你两句,你就信以为真了?汪氏不过是个草包,逞匹夫之勇而已,皇上心里妹妹自然是比她重的。”
忻妃呜咽着道:“她说的没错,皇上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
郁宛没法往下编了,说乾隆政务繁忙?倒有工夫见别人呢。
她只奇怪忻妃怎么还这样天真,离了男人就不能活了?看来是家里将她养得太好,这辈子没吃过苦头,稍微遇上点挫折就受不住了。
郁宛道:“我问过杜太医,妹妹的脸伤并非无药可治,改天请他调制一种药膏,涂抹上几个月,保准比剥了壳的鸡蛋还要白嫩。”
忻妃不说话了,看来这种事倒是很警觉——要么以为对面在骗她,即便真有奇效,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保不齐留有后手,她是断断不会接受的。
郁宛无奈,说谎的段位还得继续修炼,她只起身叹道:“妹妹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八公主想想,她才只有六岁,天天看着你意气消沉、黯然神伤,往后的日子能好过么?”
用孩子来道德绑架,这套话术郁宛已经熟极而流,在常人身上都能奏效,可偏偏遇上戴佳氏,想必行不通——戴佳氏身上是没多少母性色彩的,更确切地说,她自己都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以前六公主因病逝世,她硬要赖到郁宛头上,郁宛就看出来,这是个担不了责任的人。
当然这也怪不了她,从小她就被娇宠着养大,以为进了宫也能如此,可皇帝的耐性是有限的,他的热情在一点点消耗,年轻时的戴佳氏不通世事是可爱,现在还这样就成无理取闹了。
郁宛从他俩身上看到霸总娇妻的不现实,不过她对戴佳氏的忠告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做梦的人不愿醒,可能对戴佳氏来说,活在梦里才是最好的结局。
伴着除夕的鞭炮,旧年褪去,乾隆二十九年翻开新的一页,而阿木尔也迎来她人生的第一个重大关卡——她得种痘了。
宫里的孩子多数在二至四岁接种,乾隆屡屡跟郁宛商榷此事,郁宛一直在找借口推脱。可眼前实在是避无可避,阿木尔再过几个月就满四周岁了,到时便错过最佳的种痘年龄。
太不放心,这时候牛痘疫苗还没发明,宫医们多采用人痘接种,换言之,即是将病人身上的天花余毒转移到健康人身上,先小小地患一次病来获得免疫力——可不是闹着玩的,熬过去是皆大欢喜,熬不过去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种痘的法子有两种,一种旱苗法,顾名思义是取干的疮痂研末吹入鼻孔则可;另一种水苗法则是将痘痂混入乳汁或者清水,用棉签蘸取涂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