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先前辜负自己的张家小姐,杜子腾决定说什么都要说一门比张家富贵十倍的亲事,好让那父女俩瞧瞧他有多么出人头地——当然,一切聘礼费用都由豫妃娘娘包揽。
郁宛满口答应不迭,她这回救下的可是皇帝跟贵妃的孩子,怎么也得那两位掏钱也是,反正都是不差钱的人,随便杜子腾怎么勒索去罢。
她这会子也有些困了,便问庆妃,“咱们一起回去?”
庆妃道:“我想多陪陪贵妃姐姐,你先走吧。”
又有点不好意思,“方才多亏你在,我真是慌得六神无主,什么忙都帮不上了。”
郁宛打着哈哈,心想她也没见过庆妃这种人,好似贵妃肚里怀着她的骨肉一般——怕是乾隆爷在场都未必能有这般着急呢。
郁宛也不打搅她俩相处了,只带着小桂子撤退,回去还得煮些姜汤去去寒气,还有婉嫔颖妃那头得叫人送个口信,省得她们牵肠挂肚。
春泥得知贵妃平安生产,先念了声阿弥陀佛,看来这个年是能安心度过了,虽说宫里生孩子不拘时令,可若年底撞上丧事,赏赐免不了也得大打折扣,一年到头辛苦,不就盼着这点微薄的奖赏么?
新燕叹道:“怕是未必能消停,贵妃这胎生得不顺当,回头清算起来,不知该谁受罪。”
郁宛也这么想,魏佳氏绝非忍气吞声的性子,就算当宫女时如此,如今成贵妃了早已无须再忍,只这事实在透着古怪,到底是谁要跟贵妃过不去呢?
两日后御驾返程,乾隆爷已得知来龙去脉,脸色果然阴沉了几分,魏佳氏怀的是龙脉,就算有人要跟贵妃过不去,也不该跟他的骨血过不去,首当其冲怀疑的自然是皇后——是她让容嬷嬷去太医院点的人,那林太医不是她故意要走的还能为甚?
那拉氏只觉得心头都凉了半截,她自认不如富察氏那般贤惠妥帖,能将他的嫔妃儿女照顾得面面俱到,可也不至于疑心她要害死贵妃和她的孩子。
根本她都没见过林致远几面,每日来为永璂看诊的也不见他踪影,那拉氏又不会一个个盘问过去,谁知道他是专职伺候贵妃的?
问容嬷嬷,容嬷嬷也只道她让太医院送几个人过来,可没指名道姓是谁,怎料这林致远会眼巴巴地跟上?
“他但凡说一句呢,我就让他退下了,谁知道他跟个锯嘴葫芦似的。”容嬷嬷亦觉憋屈得慌。
那拉氏轻声道:“是啊,他为什么不说呢?”
这正是最值得疑虑的地方,好像他是迫不得已似的,可明明没人强迫过他。
但若说贵妃故意行此招陷她于不义之地,就连那拉氏也不能相信,哪个女人会拿亲生骨肉冒险?何况魏佳氏当时情况紧急,差一点就死过去了。
容嬷嬷脸上分外不安,“娘娘,咱们是否该主动向皇上解释?”
“有什么用呢?”那拉氏轻叹道,“事情已经发生了,贵妃也的确九死一生,皇上只会追究是谁让贵妃出事的。”
本来皇额娘还想让她跟万岁爷修复感情,如今倒好,是再也回不去了。
第153章
皇帝的怒火并未因贵妃母子平安而稍减, 得知是皇后宫中的人支走了林太医,立刻要将容嬷嬷押去慎刑司审问。
李玉情知万岁爷动了大气,哪里还敢怠慢, 径直带人奔往翊坤宫。
他心里知晓此事棘手,不管问不问得出情况, 两边都不会善了, 可他想不到光第一关便会受到阻碍。
看着拦在身前的那拉氏,李玉只能努力陪着笑脸, “皇后娘娘, 奴才也是奉命办事, 还请您放行则个。”
那拉氏神色平静,“本宫知道皇上要问什么, 稍后会自行到御前说明,可人你们不能带走。”
李玉心内哀叹, “娘娘, 您这又是何必?”
虽说容嬷嬷到了慎刑司不管认不认都是一死,可皇帝选择拿她一个下人开刀,已经是在保全皇后,皇后若不壮士断腕,莫非要昭告六宫是她指使人对贵妃不利么?
容嬷嬷也是老泪纵横,“娘娘,您就让奴婢去罢,奴婢这岁数已经活够了, 很不必为了奴婢跟万岁爷翻脸。”
那拉氏不理她, 连膝盖都不曾弯一下, “容嬷嬷是伺候本宫多年的旧人, 陛下若一定要审, 就请亲来审问,否则,谁的话都不管用。”
李玉心说这正是针尖对麦芒,叫他夹在里边两头受气,只得福了福身,又匆匆撤退。
容嬷嬷脸上皱成一团,活像风干了的橘子皮,“娘娘,看样子咱们是着了人家的道了。”
是不是道,那拉氏也不知,她只知皇帝对她积怨已深,迫不及待要下下她的面子。
她拍了拍乳娘手背,宽慰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本宫都会护着你的。”
她生了三个孩子只保住永璂一个,自从双亲相继离世之后,她在这世上已无别的牵挂,容嬷嬷算是仅存的与她联系甚深的旧人,从少女时代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她自然不忍心让这样一位长者身赴黄泉,何况容嬷嬷也不是有心的,即便一时疏忽,也罪不至死。
容嬷嬷抽噎道:“可皇上总得找个人消气,您不把奴婢推出去,自个儿就得有麻烦了。”
那拉氏静默不语,这些年她的麻烦还少吗?从被立为继后的那天起,她便知道皇后的位置不单意味着身膺殊荣,还有裹挟其中的枷锁与负担。
可若是连最重要的人都无法保全,那这皇后当着也没什么意思。
李玉回去后如实禀报,乾隆爷果然怒不可遏,竟亲自找上翊坤宫来,但那拉氏还是那套说辞,她愿一力担保身边侍人的清白,若皇帝一定要用刑部的法子来盘问容嬷嬷,不若先将她拉去审讯。
乾隆面若严霜,连齿缝都散发着阵阵寒意,“皇后一定要跟朕作对?”
“是您不问青红皂白,非跟臣妾过不去。”那拉氏说这话时很有些悲哀,她跟了他近三十年,他竟还是信不过她,换做孝贤,他会这样咄咄相逼质问,半分颜面都不给她留么?
“简直不可理喻!”乾隆呵斥道,气得七窍生烟。
法理归法理,情面归情面,她还是当皇后的,竟这样拼死护短,胡搅蛮缠!
碍着一众宫人都在,乾隆也不好强行将人带到慎刑司去,只深吸一口气道:“不管有心还是无意,此事终是你宫里人做得不对,那就依律杖责八十罢。李玉,传廷杖!”
那拉氏骇然失声,“皇上!”
容嬷嬷已是年过花甲的人了,哪里禁得起八十板子?这跟要她的命有何分别?
乾隆不耐烦,看着仍呆呆杵着的李玉等人,“还不照办?”
那拉氏不管不顾扑在春凳上,竟是要以身作防,替容嬷嬷挡下几十板子。
乾隆面色难堪到极致,她竟用自身来胁迫皇权,当真以为他不敢动手?
正要吩咐连皇后一起责打,外头太监大声唤道:“太后娘娘驾到。”
却是钮祜禄氏闻讯赶了来,眼看这般对峙局面,哪还有什么不明白?便轻轻叹了声,又对皇帝道:“哀家知道皇帝心里有气,可快到年下了,哀家看不得这些打打杀杀,见了血光也不吉利,皇帝就看在哀家面上,宽恕一回罢。”
乾隆冷声,“有功当赏,有错当罚,否则宫规难道成了摆设?”
钮祜禄氏苦口婆心,“话虽如此,可她毕竟不是有意的,便是皇后为人你我也都看在眼里,好端端做什么要害贵妃?说句不中听的,哪怕去害十五阿哥呢,一个没出生的稚子有何威胁?皇帝你细想想。”
乾隆板着脸,“谁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说不定等害完贵妃就会对琰哥儿下手。”
那拉氏神色木然,眼眶下两行若隐若现的泪痕,此时早就干透。
“皇帝这就是把人想得太坏了,”钮祜禄氏嗔道,“好歹皇后也是你枕边人,从十六岁伺候你至今,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有何了不得的错处?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冲她年年给哀家尽孝,皇帝也该宽恕她才是。”
乾隆道:“朕本来也没对皇后发作,是她为了区区一个老奴跟朕反目成仇。”
“容嬷嬷到底是积了古的老人家,八十板子未免太重了些,”钮祜禄氏想了想,“不如改成二十仗罢,小惩大诫,若这般还熬不过去,那也是她的命数。”
容嬷嬷泪流满面,膝行上前叩首谢恩。
乾隆见事已至此,便不再多说,只嫌恶地看了眼那对主仆,拂袖而去。
这厢自有人带容嬷嬷去领罚不提,可既无皇帝盯着,想必多少会手下留情。
那拉氏对太后道谢。
钮祜禄氏叹道:“你也是个糊涂的,明知皇帝在气头上,还拼命跟他顶撞,哀家早晚被你怄死。”
那拉氏拿衣袖拂了拂脸颊,好让仪容严整些,“皇上秉雷霆之怒前来问责,臣妾实在不愿见人含冤。”
“行了,当我面前你还打这些官腔!”钮祜禄氏哂道,“哀家知道贵妃这些日子对你不敬,你有心压压贵妃气焰,可也不该挑她快生产的时候出手,幸而皇嗣安然无恙,但凡有何差池,哀家也保不了你。”
那拉氏呆了呆,想说她并非同贵妃较劲,可话到喉咙边上,又生生压了回去——连太后都不信她,那她再说也是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