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瞥她一眼,再想不到她能夸起那人来,忍不住给她一个爆栗。
怎知抬臂时牵动胳膊上的伤处,疼得他倒抽口凉气。
郁宛道:“真是的,在我面前您还逞什么能?”
这会子她看乾隆倒是非常宽容了——很小的时候她就幻想着能去战地当个白衣天使,没想到现在圆了美梦。
仔仔细细将伤口清理干净,再敷上止血的金疮药,缠上搓软的细棉布做绷带,便大功告成了。郁宛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她头一回做这档事,居然超常发挥,也没有裹成粽子,可见她或许有医药工作者的天分。
且皇帝只叫她帮忙而不叫李玉,亦可见得对她信任。
乾隆微哂,“你没有旁的话对朕说吗?”
郁宛从善如流背出一大串医嘱,左不过伤口要避免沾水呀,手臂无事要尽量避免晃动啊之类——还好伤的是左关节,若是右臂就惨了,折子总不能不批吧。
乾隆木然看着她,“还有呢?”
这人怎么回事,还嫌她说得不够详尽?
郁宛仿佛从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神里读懂些什么,忽然俯下身去,对着胳膊轻轻吹了两口气,“乖乖,别怕哦,痛痛飞走啦~”
没看出皇帝内心这么脆弱,屁大点小伤还得跟哄孩子似的。
乾隆:……
*
因着郭贵人这出插曲,秋狝自是进行不下去了。休息几日后,皇帝便吩咐拔寨返程。
众人亦是意兴阑珊,怎么这几回行围总得出些岔子,前年是猛兽,今年又是刺客,莫非竟是流年不利?
那拉氏也跟令贵妃商量着,等回宫之后要做些法事来消灾解祸,对于人小心大的十二阿哥,那拉氏生怕他遇上不测,只能牢牢将儿子拘在身边,落在乾隆眼里,则难免以为她小题大做——就因那拉氏过分溺爱,永璂才不能成材。
心里更多了一丝不喜。
要说获益最大的,则当属伊贵人,据闻是她最早发现郭贵人跟刺客的瓜葛,并提醒皇上,皇帝这才得以早做准备。
如今风波消散,伊贵人也理所应当成了有功之臣,甚至隐隐有盖过和贵人之势,这几日叫来御前陪伴的多是伊贵人,沽饮、用膳、下棋等等,法蒂玛反而被忘了个干净——当然她也不在意,跟那头香獐子玩得十分愉快。
颖妃难免有些如鲠在喉,先前伊贵人失势她没少冷嘲热讽,加之住在同一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难道要她反过来去向伊贵人讨好?
“依妹妹之见,万岁爷这是怎么回事?”
仅仅因为举报有功,似乎还不至于如此。
郁宛笑道:“姐姐还不明白么?皇上这是在给霍硕特部脸色看呢。”
同是被招安的蒙古部族,霍硕特部跟达瓦达仕部本就明里暗里多方较劲,如今郭贵人惹出祸事,哪怕并非她本意,皇帝还是会迁怒到霍硕特部头上,可他又不能一纸檄文发过去说你女儿通奸让朕蒙羞,干脆加倍宠爱伊贵人,以此来表明态度。
不得不说,伊贵人选的时机恰到好处,马上就是太后七十大寿,只怕皇帝还会升一升她的位份用来添喜呢。
颖妃皱起眉头,真是风水轮流转,本来都要放弃她了,哪晓得这蹄子还能翻身?倘她封了嫔位,第一个会对付的是谁?
郁宛道:“娘娘无须太过忧虑,您毕竟是妃位,她不能拿您怎么样的。”
至于伊贵人有没有这个心却很难说……郁宛很怀疑郭贵人被莫日根引诱也是伊贵人手笔,郭贵人虽脑子笨些,可进宫头两年还是挺老实的,直到前年冰上一舞摔伤了腿,被忻嫔迁去偏殿养病,之后众人都快忘了这么个人,偏偏伊贵人却能与之交好——没有利益的事为何要做?
颖妃震惊地睁大眼,“你说她为了争宠故意拉郭贵人下水?”
这在颖妃看来实在难以置信,同为异族本该互相扶持,怎么还能彼此残害?
郁宛长吁了口气,“但愿是我多心,我也不愿将人想得太坏。”
若真如此,那她可得好好提防,伊贵人能摧毁霍硕特部来为自己谋福祉,焉知她下一步不会将矛头对准勒扎特部?
颖妃心神不宁,显然郁宛所说有点超出她三观,在她看来争宠尚属寻常,可是牵扯到各自部族的利益,这就难免伤筋动骨——皇帝素来多疑,莫非以为霍硕特部与准噶尔串通意图对大清不利?唇亡齿寒,这对如今归顺的蒙古可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正谈话时,伊贵人身姿袅娜地过来,“二位姐姐当真悠闲,亏我还受累找了半天呢。”
颖妃不想理她,“本宫身子不舒服,伊贵人你自便罢。”
要她阿谀奉承是办不到,可她也不能如从前那般对这位颐指气使,那就只能王不见王了。
伊贵人浅浅屈了屈膝,态度敷衍可见一斑,颖妃却也不便发火,只好冷着脸离开。
这厢伊贵人望着郁宛笑语盈盈道:“姐姐怎么不多陪陪陛下?我瞧陛下思念得很呢。”
郁宛干笑两声,“有妹妹这般殷勤备至,哪里用得着本宫劳神费力?”
而且乾隆爷最近看她的眼神怪得很,仿佛想要问她点什么却又始终不开口,叫郁宛疑心皇帝莫不是癸水来了——男人也有大姨夫?
伊贵人态度体贴,“我倒帮姐姐在万岁爷跟前说了不少好话呢,只是万岁爷仿佛对姐姐有所误会,以为姐姐明知郭贵人行事不检,却还代为隐瞒……唉,我听着都寒心得很。”
她一双眸子里闪烁着恶意的嘲弄,郁宛于是恍然,原来是这个缘故!
第128章 为妃
郁宛这才明白那日伊贵人为何跑来车上, 还以为她想跟自己合作——或许当时是有的,可自己的拒绝令她恼羞成怒,伊贵人干脆在设计郭贵人的同时顺便摆布自己一道。
想是她写那封告密信时也提了郁宛一嘴, 过后又假惺惺地对皇帝道,“我以为博尔济吉特姐姐会先跟您说呢, 原来没有么?”
诸如此类的白莲花言论。
要拆穿其实是极容易, 毕竟伊贵人确实没跟她说过郭贵人的情形,只是含糊其辞, 谁能猜到是通奸?
但, 要说她对此懵然不知, 那也并不准确,毕竟她心内已经有所怀疑, 只是没到皇帝跟前搬弄口舌罢了。
郁宛发起了愁,不知怎的, 她总觉得皇帝对她的情绪变化分外敏感, 甚至能从她脸上细微的表情推测她是否在撒谎,放现代也是个心理测量师一般的高端人物。
这让她如何瞒天过海,发毒誓?有根敦夫妇跟阿木尔在,她还真不敢张口即来。
春泥见她茶饭不思,居然难得聪明了一回,“娘娘是懊悔没早些向皇上告发吗?”
郁宛点头,她一开始以为郭贵人就只是红杏出墙,甚至可能仅仅是精神出轨, 柏拉图似的;她要是早知道莫日根的身份不一般, 怎可能知情不报?为了自身安全, 也得把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哪晓得会被伊贵人钻空子, 这下倒好, 乾隆铁定觉得自己对他不似伊贵人用心——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气煞人也。
新燕笑道:“伊贵人能让皇上赏识的是忠诚,那么娘娘呢?”
郁宛正茫然啃着香糟鸡爪打发辰光,闻言不由得一愣,她在乾隆那儿好像本就不是以忠心出名的,是什么?坦率、直白、不加掩饰的热情。
郁宛眼前一亮,她明白该怎么做了。
立刻梳洗更衣前往御前,乾隆正在跟伊贵人对弈,伊贵人穿着一袭绿绸旗装,十指纤纤,恰似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表示她是身心合一的干净。
郁宛则打扮得跟粉色蛱蝶一般,一来就夺人眼球,她雄赳赳地上前,劈手就夺过伊贵人手里的白玉棋子儿,“让开。”
伊贵人柳眉倒竖,随即意识到自己不该在皇帝面前事态,非得她彬彬有礼,才显得这贱婢的无理取闹,遂温声道:“豫嫔姐姐,是我先来的。”
郁宛骄矜地抬了抬下巴,“皇上喜欢同本宫对弈。”
意思滚一边去。
伊贵人险险忍住将要出口的国骂,向皇帝投去求助的目光。
乾隆却头也不抬,只闲闲道:“你先下去吧。”
“是。”伊贵人脸色变了又变,总算没跟郁宛打起来,只深吸了口气来平复心绪。
偏郁宛不懂得见好就收,还幸灾乐祸对她露出个笑脸,伊贵人真恨不得揍她两拳。
等碍事的一走,郁宛便顺理成章霸占了皇帝对面的座位,又大手一挥,把棋盘悉数拨乱。
乾隆:“……朕还没下完呢。”
“这局不算。”郁宛说道,直接将棋子一股脑倒进纸篓里,又让王进保另外拿副新的来。
乾隆笑道:“今儿是怎么了,跟吃了火药似的?”
郁宛委委屈屈,“您才奇怪呢,不是说最喜欢跟臣妾下棋,怎么又找她来?”
她是真吃醋还是假吃醋,乾隆睃她一眼,好像是真的。
郁宛确实有点怄气,皇帝要是找别人她还不至于,可明知道伊贵人其心不正、甚至与这事脱不了干系,可为了那狗屁权衡之术仍旧赏她脸面,她看着都替蒙古各部不值。
郁宛悻悻道:“臣妾只是见不得奸佞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