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指着分外醒目的那句台词,“在这儿呢。”
凭空编出个诅咒,也太突兀了些,连语法都一模一样,很容易想起那段叶赫部的野史。
虽然郁宛要的正是这效果,可皇帝这么快猜到,还是让她有些心惊。
乾隆拧了拧她耳朵,“好啊,你可真是胆大包天,连太/祖爷都敢编排起来!”
努尔哈赤是谁,没有他就没后金,这位高祖父在他心里可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虽然他也听说过那段关于东哥的风流韵事就是了。
郁宛赶紧讨饶,“臣妾也是道听途说,可不是故意编排,您看我连真名姓都没用不是吗?”
到底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乾隆懒得跟她较真,不过还是叫她把戏里西姐的岁数改一改,“三十三岁还能引得一帮男人为她争风吃醋,不觉得太离谱了吗?”
郁宛撇嘴,“您真是歧视,谁规定上了岁数就不能风华绝代了?”
历史上东哥待字闺中也是这个岁数,照样好几个部族争相求娶,可见真正的美人绝不败岁月。
但可能乾隆担心影射过于明显,郁宛只能屈从甲方意见,改成二十七——正是她进宫的年纪。
乾隆心念一动,又有点无语,“你这是代入自己了吗?”
“不行吗?”郁宛捧着脸,亮晶晶地看着他,“您不会连杜撰的故事都要吃醋吧?”
乾隆:……是有点。
*
郁宛灵感爆发,创作速度也是飞快,等端午太后从畅春园回来,这出新戏已被搬上舞台了。
郁宛因还在坐月子,没能亲去现场,但嫔妃们基本都到慈宁宫陪太后老佛爷过节,舒妃自然也在一旁——她跟太后身边的贵嬷嬷说了不少好话,眼看着太后已经有所松动,只消趁热打铁再添把火就好。
说起来也没有比她更适合抚养皇阿哥人选的了,难道真要给婉嫔那个贱胚子吗?
等到折子戏开场,在座都有些骚乱,豫嫔怎么写的这种故事,也太失风雅了些。
孔雀公主也就罢了,好歹都知道圣僧坚贞,不会为邪念动摇,这美人计怎么还公然搬了上来?
太后却看得津津有味,她老人家没谈过恋爱,跟先帝爷始终是公事公办的关系,可她对西厢记、牡丹亭这类故事却很能欣赏,也爱赏好花,看美人,这回的小旦比起盛淮山更胜一筹,身段袅袅,唱词凄婉,尤为动人心弦。
郁宛原本担心悲剧性的结尾放在节日会有些扫兴,不过太后看了却深以为然,“这西姐虽有苦衷,可她凭一己之身惹出父子聚麀之诮,也实在称得上红颜祸水。”
死了就合乎情理了。
婉嫔浅浅笑道:“依臣妾看,这倒是个糊涂人,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何况为了一个渺茫的目标把自己给赔进去,设若吴王父子竟没上当,岂不是全白费了?”
舒妃这会子偏要展现真性情,“婉嫔妹妹此言大错,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又何须计较成败?那西姐身负血仇,自当尽心竭力,以报答越王对她知遇之恩,何况越王昔年已经立誓,但凡一女存世,也要灭亡吴国,不是她也会是别人,何不粉身碎骨以全其忠义?”
这话甚是慷慨激昂,婉嫔笑了笑,不再反驳。
舒妃正在得意,她方才所言自是暗示皇太后为她知己,可皇太后非但未露出欣慰之色,脸色反而难看了几分。
这劳什子毒誓,听着怎么分外耳熟?对了,昔年叶赫部也是如此。
舒妃柔声道:“太后娘娘,臣妾之前和您说南三所的十一阿哥……”
太后的声音遽然冷下,“算了吧,十一阿哥交给你抚养,哀家可不放心,你自己的十阿哥都照顾不好,哪里还有余力照顾别人的?”
舒妃:……
这老虔婆莫不是疯了?她究竟哪句话得罪了她,忽然间变了颜色?
莫说舒妃百思不得其解,众嫔妃也都十分纳罕,老佛爷平日待舒妃不差,舒妃又肯捧着她,如今怎么生了嫌隙出来?
又哪里晓得只是因为姓氏的缘故。太后礼佛,凡事也格外讲究因果迷信,虽然野史当不得真,可听后心里总堵得慌。舒妃又姓叶赫那拉,若真是跟爱新觉罗命里犯剋,十一阿哥到她宫里能过得好么?永瑆年岁又小,但凡多生两场病,保不齐就跟他那些苦命的哥哥弟弟一样下场。
也是她先前疏忽了,竟没想到这层。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太后这下说什么也不能将十一阿哥交给舒妃——她为什么不要残废的偏要那个健康的,生怕祸害不够?现在看也是其心不正。
还好自己没上当。
等到五月下旬,皇帝太后商议,还是婉嫔最为妥帖,便让她充当两位皇阿哥的养母,如此倒也皆大欢喜。
第110章
舒妃想破头也想不出是哪点惹得太后不快——她虽好读书, 对于叶赫部那段野史却是懵然不知,家里人向来讳莫如深,觉得有辱门楣, 更不肯让她这样一位娇养长大的名门淑媛晓得。
其他人虽有看出来的,更不会没眼色到舒妃面前去说, 舒妃便只怀疑婉嫔偷偷给她上了眼药, 这人往日看着品行高洁不问世事,没想到背地里却是这种调三斡四货色, 真是画皮画虎难画骨, 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更想不到是郁宛背后做的手脚, 豫嫔还在坐月子呢,哪有闲工夫管别人?再说她也不在现场。
婉嫔再来看郁宛时, 就把两位皇阿哥也带上了。几人都穿着簇新衣裳,既认了养母, 当然得扫旧除尘, 给好日子添添新气象。何况这种收养也不止名分上的好处,往后永璇永瑆的份例以及照料他们的乳母嬷嬷就都交由婉嫔来管束了,有权有钱,她自个的日子也会宽裕许多。
换个精明强干的,保不齐就得找住机会中饱私囊,但婉嫔却是一门心思将俸禄用在孩子们身上——虽然样式差不多,两位阿哥的衣裳面料看起来都比婉嫔要强,挺括硬朗, 还更有光泽感。
郁宛就偷偷跟她说, 何不多照顾自己点?孩子们一年长大一岁, 那衣裳也是穿不久的, 多半还得扔掉。
婉嫔便笑:“左右我是不得宠, 穿得再好又有谁看?还不如给他们多做几件,到时候穿坏了拆下来,做鞋底鞋面,或是缝窗帘布,不会糟蹋的。”
郁宛拿她没法子,摊上这种活雷锋,除了自惭形秽又能怎样?
婉嫔却很坦然,反正她生不了,还不如好好将永璇永瑆养大,也不枉跟淑嘉皇贵妃相识一场。
眼瞅着潜邸里的同伴一个一个都故去了,婉嫔难免唏嘘,淑嘉皇贵妃为人再不好,可她生的也是皇帝的骨血,轮得上旁人苛待?舒妃但凡态度端正点儿,婉嫔也不会跟她争抢。
“其实永瑆若在妹妹这里,我反倒安心些,钟粹宫跟永和宫又近。”
这话婉嫔从前也提过,不过当时郁宛恰好怀孕,她怕人家多心,只得罢了。如今见阿木尔是位公主,难免有老调重弹之意,有儿有女方凑得一个好字。
郁宛笑着念诵跛足道人那首《好了歌》:“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姐姐,子嗣都是天定,强求未必有好结果的。”
虽然她这胎生的格格,郁宛并不失望。女儿都是爹娘的小棉袄,反正她对此很满意,就像萨日娜满意她一样。
至于日后阿木尔会不会再多个弟弟或妹妹,有当然好,没有也不差什么,郁宛不会改变她的人生宗旨。
至于旁人的孩子,她还是那句话,距离产生美,时不时周全一下是可以的,要她接到膝下一把屎一把尿地抚养,恕她做不到。
两人说着话呢,就见永璇永瑆哒哒地跑进来,嘴里争论不休,各执一词。
永瑆坚持妹妹长得像他,那眉毛眼睛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多清秀可人呀!
永璇慢了半拍,可言语也是寸步不让,十妹妹那样小巧玲珑的鼻子,还有花瓣一样的嘴唇,分明跟他一脉相承。
郁宛跟婉嫔面面相觑,觉得孩子们天真的童心实在不可理喻,虽然阿哥格格是一个阿玛生的,可各自的额娘都不同,硬要说相似,难道这些优点都来自于皇帝?那也太给乾隆脸上贴金了!
郁宛想了想,对二人道:“阿木尔的眉毛眼睛像你,嘴巴鼻子像他,那你俩堪堪打成平手,剩下还有一个下巴,你们谁打算占去?”
永璇永瑆齐齐后退半步,小脸苦恼地皱起来,他们虽觉得妹妹哪哪都好,可唯独下巴连着腮帮子那块实在有些败笔——阿木尔的脸蛋也太肥了,整个地就是个圆形。
对初具审美的少年人来说,自然是白璧微瑕。
郁宛得意地心想,这帮小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女大十八变,哪有人生下来就长着尖下巴的,等到时候阿木尔褪去婴儿肥,出落得亭亭玉立,保准得吓他们一跳。
郁宛对二人道:“你们出生的脸也是个圆。”
永瑆才不信呢,他虽不记得额娘长什么模样,可凡见过他的人都说他出落得十分风致,跟淑嘉皇贵妃一样是美人,最得意便是那线条流畅的脸型,跟用画笔按着描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