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这些人常日操练,与常人有异,要抓他们,倒也容易。不过两个时辰,衙差便拿回数十号人,向张府尹复命。
张府尹穿上官服,坐上轿子,叫人用铁链拉着那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往城东的驻营地去。
兵营之外,安平世子见此情况,已知道大为不妙,叫人去寻老王爷出面解围。老王爷到来之前,他只能硬着头皮出去,笑嘻嘻迎接张府尹。
张府尹根本不跟他寒暄,厉声道:“听说世子在城里找逃兵,巧了,我叫人去搜查,发现这些人佩戴着军令牌,却没穿甲胄,想来就是世子要搜查的逃兵了,特此亲自给世子送来,顺带邀个功。”
又问身边人:“兵营之内,逃兵当如何?”
衙差应道:“依大庆律,就地正法。”
第35章
铁链哐啷哐啷响——数十个被牵锁着的兵卒一闻此言,站都站不住,瘫软了一片,个个面露惧色,惶恐不已。
又见股股尿渍淌出。
他们大多是安平世子的得力部下,在行伍里是个小头目,手底下管着些人。此次跟着世子回来,重归京都繁华,岂能按捺下躁动的心,免不了要到烟柳巷里“小教坊”风流一回。世子见怪不怪,没有束着他们,只叫他们早些回来,不要误事。
谁料天才刚亮,顺天府的衙差踹门而入,流水般将他们抓拿起来。
原以为府尹大人牵着他们过来,不过是以“管教不严、做派奢靡”为由,下下安平郡王府的面子。法不责众,等回到兵营里略受小惩就过去了。
不成想,张府尹开口就给他们扣了好大一顶帽子——逃兵。
逃兵是要就地正法的,岂有不惧之理?他们当中已经有人跪地磕头,慌忙之下一派乱语,说自己只是换了身行头出去厮混,并非逃兵,求安平世子救他们一命。
哀求声连连。
安平世子岂知会闹到这等地步。因裴若竹的事,他觉着伯爵府不识抬举,故意给他不堪,自己被下了脸面,于是想仗着自己手下有人,逢此节骨眼刁难刁难伯爵府,好叫他们知道厉害。他四更天里叫人拦的街,天没亮就赶紧撤回了,阵仗不算大。
这京都城里,世家大族让家奴守卫刁难磋磨人的事多了,怎么到他就能闹到顺天府衙去呢?伯爵府的马车是拦住了,可也惹了一身骚。
安平世子急着应对眼下的困境,顾不得深思旁的,若是部下一应被处决了,他往后还如何立足?安平世子咬牙挤出笑来,迎到张府尹跟前,解释道:“府尹大人,都是误会,误会。哪里有甚么逃兵,不过是夜里路黑,有几个迷迷糊糊的跟丢了,一头撞进深巷子里走不出来,早便找回来了……没有逃兵,没有逃兵。”
他想大事化小。
又指了指那数十个兵卒,道:“至于这些个偷摸出去厮混不长进的,府尹大人只管交给我,我必定禀父亲大人狠狠惩治他们,直到府尹大人满意。”
可安平世子打错了主意,那句“父亲大人”在张府尹耳中听起来尤为刺耳,神色更冷,问道:“哦,没有逃兵?”
顿了顿。
世子当即察觉到氛围不对,张府尹的话透着寒意。
张府尹厉声问道:“既然没有逃兵,皇城之内,世子夜半三更无缘无故叫人拦截搜查正景大街,是想谋逆吗?”
这“逃兵”本就是安平世子的一块遮羞布,他却自己扯了下来,怪不得张府尹给他扣帽子。
“张府尹慎言。”安平世子面露惧色,眼看一桩报私仇的小事,闹得越来越大,他在张府尹面前毫无应对之力。
正当这时,“张府尹驾临,有失远迎。”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正是从郡王府匆匆赶来的老王爷,他步履急中带稳,面带春风,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老王爷满含歉意道:“犬子行事莽撞,给张府尹添了麻烦,本王来给张府尹赔罪来了。”
且不论老王爷的郡王名头,单是都指挥使一职,正二品,也是比顺天府尹高出整一级的,可老王爷没有半分仗势的意思,态度十分谦和,只希望张府尹不要把此事闹得更大。
张府尹脸色和缓了几分,但语气依旧冷冷,道:“王爷,此事非同小可,绝非给顺天府衙添麻烦而已,若是不管制不惩戒,岂不是人人都敢在这皇城里头拦劫闹事?百姓惶惶而城内不得安定,皇城之内尚且如此,天下又会如何?”
又凛然正义道:“承蒙圣上嘱托,令本官治理京畿要地,恕本官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必定要将此事上奏朝廷,禀明圣上。”
老王爷知晓张府尹没再提谋逆一词,已是退让了半步,万幸之幸,他赶紧承话道:“此乃张府尹职责所在,理应如此,理应禀明朝廷由圣上定夺。”他面露羞惭之色,继续道,“是本王教儿无方,闯下大祸,本王明日便进宫向圣上请罪,请圣上革去逆子之职,贬去官身,在府中禁足,绝不包溺。”
安平世子听闻此话,面目抽动,满是不甘,显然不满父亲这样的决定,可又不敢在父亲面前插话,满腔愤恨只能咽着。
老王爷瞥了一眼那些瘫在地上的兵卒,又同张府尹道:“这些不长进的,到底是吃了不少公粮,杀了可惜,不如降其户籍,谪发为屯军,张府尹以为如何?”
屯军,身份连佃农都不如,世世代代。
“既是王爷的人,便是王爷的事,与我无干。”张府尹甩袖,带着衙差扬长而去。
但此事还未结束。
安平郡王府,书房之内。
世子带着愤懑与委屈,打算央求父亲,万万要替他在圣上跟前求情,保他一官半职,道:“父亲……”
只是,世子方方张了张口,便听见一记响亮的“啪——”,老王爷奋臂一抽,给了他狠狠一巴掌。
老王爷是领兵打仗之人,这一巴掌完全没收劲,世子被抽飞撞到墙上,嘴角冒血,但他马上爬了起来,跪在老王爷跟前。
世子知道父亲真生气了,这很严重。
老王爷怒骂道:“你脑袋是摁在粪坑里被驴踢了吗?你是不是急着要替我捧灵位上贡了?我叫你带人回京,是让你在圣上跟前操练兵马以邀功,不是叫你上赶着给顺天府送功劳的。”
他们这样的人家,想保住一份军功本就十分不易,没想到抗住了外面的虎视眈眈,刀子竟从里面往外捅的,如何能叫老王爷不生气。
继续怒骂道:“张令义也是你能惹得起的?他进士出身,又曾谋职兵部,文有谏官赞他风骨,武有兵部称其胆识,得圣上重用,这样文武通吃的人,你也敢在他面前耍心思?我若是不早点到,你是想把我脑袋也摘下来送给他顽?”若是不因为儿子,老王爷不至于在张府尹面前如此低三,如此下头。
“一个三十多的人了,你就不能有你弟弟的一半长进?”老王爷恨铁不成钢道。
“孩儿只是想叫人刁难刁难伯爵府,不曾有大动静,也不曾做甚么出格的事,谁知道会惊动到顺天府衙,许是哪个仇家专门盯着孩儿……”
“这还不够出格?你要捅破了天才算出格?”老王爷捏着世子下巴问道,“你同伯爵府有甚么怨,值得你把脑袋系在裤腰上?”
老王爷平日里忙于军务,很少管后宅之事。
世子垂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兴许他自己也知道这个理由很不体面。
“我叫你说!”
世子这才说一句藏一句地把原委道了出来。
老王爷窥一见全,被气得胸脯一上一下起伏,一甩手,从另一边给了儿子一记耳抽,怒骂道:“不知所谓的玩意,脑子全长裤裆里头了。”
“以家族为重,以家族为重,我说得嘴都冒泡了,也不见你听进去一句。”老王爷道,“你以为裴家给你生个嫡子出来是甚么好事?你以为你那老丈人是个简单的?我早暗里跟你说过,生不出来更好,你是听不明白还是不把我的话当话?”
“从今日起,你给我安安分分在家闭门思过,休叫我知晓你出去惹事。”
老王爷丢下一句话,甩袖离去,胸间一口闷气始终无法排出去。
……
……
贡院里,裴少淮自然不知晓外面发生了这么多有趣的事,事态的发展甚至超出了他原先的预想。
他熟悉《大庆律》,知晓安平世子此等行为可大可小,最易让人诟病,故此才会灵机一动,叫长舟去府衙透个风声。
此时,裴少淮已经平静心绪,把早上经历的这些事抛诸脑后,一心一意解题答卷。
院试报考人数众多,主考官唯赵督学一人,不可能像县试、府试一样连考五场,而是精简为两场——正场、再覆。
每场考一天,以日落为准,结束考试。交卷时,收卷官会依次在卷面记上序号,从前往后排放,若是两人文章水准相当,则取用早交卷者,故此才有“争头卷”的说法。
正场里,考生需作《四书》文两篇,本经文一篇,共三篇八股文,最后帖诗一首。
再覆,则考策问两道,论两道。题目数量有时也会做些调整。
因主考官和同考官要评阅数千份卷子,看万余篇文章,加之他们要游走在各郡之间,先后把北隶属各府郡的学子都考完,精力有限,极难做到从从容容评卷。所以那些庸长、隐晦难懂的文章往往不受待见,反倒是短快明了的文章易出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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