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省得了。”
……
裴少淮很注意拿捏哭闹的度,他以为,若是哭闹得多了,会伤了祖母的感情,若是不哭不闹,又不能叫祖母知晓自己的意思。
往后的几日里,老太太还是叫人将奶娃子抱来,裴少淮只好故伎重演——
吃饭用膳的时候,乖乖巧巧的,甚至还在祖母怀里咯咯咯地笑,表现得十分亲昵。可是,一旦老太太要哄他入睡,亦或是许多个时辰也不送他回去,他便哭闹不止。
唯有将他送回到朝露院,在他的小摇床上,他才肯安分困觉。
老太太觉得有蹊跷,费了好些功夫,从宫里叫来了太医,让太医给瞧瞧。
那太医宽慰道:“无他,只是淮少爷长大了些,有了脾性,开始认屋、认床罢了,无需太过担忧。”
“可有解决之道?”
太医笑笑,道:“本不是甚么要紧的,何来解决之道。”
……
困扰迎刃而解,林氏虽是欣喜,但也心疼奶娃子这么些天里,大哭了这么多场。
要知晓,自打淮哥儿生下来,还没这样声嘶力竭地哭过。
娃子的哭声,声声都如刀子一般划在她心尖上。
申嬷嬷高兴道:“到底是夫人亲生的,咱淮少爷打小就懂得向着夫人您,等淮哥儿长大了,夫人就等着享福罢。”
谁知道,申嬷嬷却叫林氏好生斥责了一顿。
林氏道:“申妈妈是个管过事的,往后说话也该注意些了,方才那话我听着,明白你的心意,知道你是向着我……可那不明事理,若是听了去,曲解出其他意思来,以为是我有意教淮哥儿哭闹,于我、于淮哥儿都是没半分好处的。”
申嬷嬷老脸一红,认错道:“是老奴僭越了,竟没想到这层意思。”
林氏顺势给她一个台阶下,道:“申妈妈也是一时语快,难免有疏忽的地方,咱们往后还有许多要一同担待的地方,切莫生分了。”
……
只要老太太没了抢走淮哥儿的心思,林氏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祖母疼在孙儿,天经地义的事。
她想了许久,最后下了决心。
这日早晨,她带着英姐儿、淮哥儿一同去老太太屋里请安,婆媳二人聊了好些话。
林氏佯装有难处,故意道:“也不知母亲可有闲暇,有个小事,想请母亲帮帮儿媳。”
“你直说就是了。”老太太应道。
林氏将英姐儿拉到身前,款款说来,笑着道:“英姐儿这个年岁,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像个泥猴一般,没有个安分的时候,每日用膳时总不规矩,儿媳想着,这女孩儿不能打小就没规没矩的,要好好端正端正才行……可母亲也知道,我如今有了淮哥儿,顾得了这个,便顾不得那个,一人难有六手,一不小心就疏忽了。”
又道:“不如这样,每日午膳晚膳时候,我叫人将淮哥儿送到母亲这来,叫母亲帮忙盯着,也好叫我空闲出来,教教英姐儿饭桌上的规矩……不知母亲可否帮儿媳这个忙。”
老太太让了她一步,林氏便敬老太太一丈,主动说了这个提议。
老太太一听,欣喜溢于言表,道:“说什么帮忙,帮着照看孙辈,不就是我这把老骨头该干的事吗?你每日叫人将淮哥儿送来就是,保准喂得白白胖胖的,吃了饭便叫人给你送回去。”
如此,婆媳之间的矛盾化解了,感情还增进了几分。
促成者——小裴,十分喜闻乐见。
再也不用他扯着嗓子假哭假嚎了。
第4章
请安完毕,林氏带着一双儿女往回走。
英姐儿牵着娘亲的手,仰着小脑袋,好奇问道:“娘亲,英儿平日里,吃饭时明明很乖的,坐得端端正正,娘亲为何要在祖母跟前说英儿像个泥猴?英儿才不要做泥猴呢。”
“英儿莫要生娘亲的气,娘亲方才只是同祖母打趣,玩笑话而已。”林氏也愣了愣,她不曾想过三岁的英姐儿会这般敏感,又道,“府上谁不夸咱英姐儿是最乖巧的,往后,娘亲再也不说英儿像泥猴了……娘亲同你道歉可好?”
“嗯嗯。”英姐儿这才满意点点头,道,“英儿没有生娘亲的气。”
这个穿着鹅黄衫襦,黛青褶裙的“小团子”,正是裴少淮的胞姐——裴若英。
初一听到这个名字,裴少淮代入后世人的思维,最先想到的是英武之意,直到某日,听到父亲文绉绉地念道“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1]”,裴少淮才知晓,自己会错了意。
原来姐姐的名字,缘于此处。
舜英,木槿花也。
人如其名,这个小团子的容貌十分不俗。林氏容貌已经是姣好,小团子承了娘亲的美貌,却还要更精致几分。又从父亲那承了平顺的眉眼,这样的眉眼放在男子脸上缺了些英气,可放在小丫头脸上,却多了几分楚楚动人。
加之又是个安静的性子,便更显得端庄典雅,秀外慧中。
只可惜,在原书中,胞弟的不争气,家族节节衰败,整个景川伯爵府亏空。她这样打人的容颜,没了家族的保护,非但没能给她带来半分好处,反倒招来了好色之徒的觊觎,祸端连连。
单靠她一人,在这世道里,无疑是招架不住的。
那狂徒为了掠走她,苦心经营摆了局,骗了裴少淮,让他欠下数万两银子,无力偿还便只能拿胞姐来抵债。
裴若英平日看着柔弱文静,骨子里却是个烈女子,面对威逼利诱,为报父母养育之恩叫她不能摇头,事关尊严贞洁叫她不能点头。
“我就是死,也不会叫你尝到半分便宜。”最后在花轿里,一尺红绫断了魂。
木槿花落八月天。
……
裴少淮从书中记忆抽出神来,瞧着这个机灵可人的“小团子”,他岂会忍心让英姐儿重蹈覆辙,再历书中的祸难?
这样一个天真浪漫的人儿,应该开开心心的才是,至于夫君,也应当挑个心仪的。
这也是裴少淮决定好好读书参加科考的原由之一。既来之,不止要安之,既然承了这个身份,就不能让那些荒唐事发生,要立起担当,不虚一世。
或许是血脉亲情的联系,亦或是裴若英的结局太过壮烈凄凉,裴少淮冥冥中对这个胞姐,多了几分疼惜。
他打算学着做个合格的弟弟。
……
……
裴少淮年纪还小,活动范围全看凭他人抱他去何处,以至于,清醒过来这么久,也没能有个机会与庶弟裴少津近距离接触接触,许多次都是打了个照面,便错开了。
这日,裴少淮在祖母的屋里多待了些时候,整好遇到沈姨娘抱着裴少津前来问安,给了裴少淮机会。
“津哥儿近来的胃口可有好一些?”老太太关心问道。
“劳老祖宗惦记着,津哥儿这几日胃口见长,也长重了一些。”沈姨娘应道,“老祖宗每日差人送来的辅食,津哥儿都十分喜欢。”
老太太又问:“院里头人手可还够?若是缺了你便开口,免得教婆子丫鬟耽误了主子。”
“回老祖宗的话,院里人手都是够的,不曾缺。”
总之,老太太只要问她有甚么难处,她皆含笑应着,道没难处。
裴少淮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姨娘,只见她相貌平平,但胜在盘了一头乌黑青丝,肤色白皙,似是透着光。她神态端庄,又时时带着笑意,外人见了,恐怕猜不到她是从丫鬟抬为姨娘的。
沈姨娘原是宁氏身边的丫鬟——玉意。
早前也说过,裴秉元是个寡淡的性子,并不沉迷男女之事。宁氏走后,裴秉元纳了玉意,一方面,是了了宁氏的一份遗愿,毕竟宁氏玉意主仆情深,另一方面,老太太觉得裴秉元房里不能没个贴身照料的,便亲自做了主。
便也就说,裴秉元纳了她,是没甚么感情的。
沈姨娘穿了一身藕色的裙装,十分低调,硬生生把自己白皙的肤色掩了几分。裴少淮曾无意听到下人们讨论起,说是,早前沈姨娘也十分喜爱蜜粉色、青黛色的这样素雅的衣物,自打林氏嫁进来以后,便再没穿过,改穿藕色、柳黄色的。
可见其何等谨小慎微。
在原书中,沈姨娘成为了最后的胜者,主要是因为教养儿子得当。
她在这伯爵府里活得谨慎,从不去争去抢府上的任何名利,而是将目光投向别处——督促儿子读书科考。
她常对裴少津说:“津儿,你虽生在这伯爵府中,却不要惦记这府上的一丝一毫,与其去争去抢,倒不如稳心定神好好读书,科考,才是你的大前程。”
一个不识字的丫鬟,能有如此见识,配得上她的结局——谨小慎微十数年,终于迎得状元郎。
……
裴少淮以为,论心机,沈姨娘必定是有的,不过是大心机,叫人佩服。
裴少淮转脸,又望向庶弟裴少津——如今仍是个奶娃子,略比裴少淮瘦一些,承了沈姨娘的肤色,又承了裴秉元的相貌,亦十分俊俏。目光熠熠,专注地打量着周遭的人或者物。
果然是天降文曲星,打小就比其他孩子更加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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