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顺治十八年, 直隶省征得300万余两银,1万2千石米。
到了康熙五十年, 最后一次编审人丁后,圣祖爷就推出了“滋生人丁, 永不加赋”的新政。
这摊丁入亩, 就是在圣祖爷的基础上, 将定下来的丁税平摊入田赋,改征收“地丁银”。
说白了,动的是地多的富人们兜里的银子,没有田地的反而解放了。
弘历想想也知道,这田产清查的第一步,该有多难走。
雍正没听到人回话,侧过头瞟他一眼:“怎么,不敢去了?你放心,朕即便不说,你幺叔也会借着巡视庄子的名义溜过去玩的。”
弘历:“……”
不,儿子反而更担心了。
面对雍正探问的眼神,弘历什么也没说。就像他不会直接问汗阿玛为何如此罚他。
这是他们父子之间从藩邸时养成的相处方式。
阿玛是天子,而他即是儿子也是臣子,也就只有幺叔这般性情,不论在何处都全凭本心做事了吧?
弘历说不清自个此刻心情。
好面子的他此刻满脑子只有一句,那五两银子算数吗?
*
田间陇上。
允礽着一身圆形补子补服,看着面前蹲在地上的小幺,神色颇为无奈。
小家伙一身锦袍小褂,头上戴着红色瓜皮帽,蹲在地头怎么瞧怎么不搭。偏偏老九在一旁幸灾乐祸的,还怂恿叫幺弟亲自丈量土地。
陇上立了不少官差,都是户部临时抽调来的。
允礽最近跟直亲王打的频繁了些,见九弟没个正形,手中一沓刚交上来的清丈归户单挥了挥,落在允禟脑袋上:“行了,小幺既然来了,这片也正好有他的庄子,便带着吧。”
允禟合不拢嘴:“正好,待会儿弘历来了,一块带着去见识见识隆科多那狗腿子。”
胤小祕一听,量个土地怎么还跟隆科多扯上关系了,连忙起身:“什么狗腿子!九哥九哥,我也想知道!”
允礽一看,这哥俩又要开始了,连忙叫左右退下。
允禟讲故事是一绝,三言两语就把小团子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住了。
原来,京郊陶家庄这一片土地最多的,是一位姓陶的员外。
陶家老爷人傻钱多,闲着没事给自己捐了个员外郎做做,随后不知怎么搭上了隆科多这条线,每年给佟家提供了不少进益。
相对的,隆科多手底下的人自然也会照拂陶家一二。
今日,陶员外这狗腿子便是以为隆科多还能为他撑腰,竟然叫管家出面,堂而皇之拒认“清丈归户单”,说自家没有这些土地。
胤小祕听完,一脸愤愤:“捐官出来的,是不是都是这样贪得无厌的人呀!那岂不是太糟糕了。”
允礽正色:“也有例外,如今皇上重用的云南盐驿道李卫,当年便是捐了个员外郎,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不过捐官的确实绝大多数都是庸人。”
小团子心想:怪不得二筒说捐纳制度不能要呢。
他又问允禟:“那九哥,今个你们是打算怎么办呀?”
允禟笑笑:“不是说了吗,带你们上陶员外家里蹭饭去。”
九爷不正经,小幺自然要跟着起哄。兄弟俩一唱一和,搞得查家产账目这件事,顿时没了半分严肃劲儿。
允礽无奈笑着,只希望弘历不要也是个小捣蛋鬼才好。
正念叨着,人就打马赶来了。
弘历是先去的户部,听说已经出来了,连忙火急火燎奔来。秋高气爽的天,他从马上翻身下来,却弄得满额头汗,连身上带了补丁的常服也晕湿了大片。
允禟惊奇与允礽对视,皇上说的竟是真的。
从前见这个四侄子可最是讲究,如今被小幺蹉跎的,啧啧。
允礽忙道:“慢些走,弘历。”
弘历喘着粗气告罪:“是侄儿来晚了,叫两位皇叔好等!”
胤小祕这个矮冬瓜从盲区跳出来,怨念道:“还有我呢!我也是你幺叔!”
弘历抽搐嘴角:“……三位皇叔久等。”
胤祕:“哼!你这个绿韭菜!”
弘历今日穿的就是所谓的熹妃特制。这件衣服肘部和前襟都有竹青色的补子,袍身又带了些灰度的芭蕉色,绿的十分显眼。
远远一瞧还真像颗韭菜。
允禟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闹得弘历耳朵根羞红了。
允禟被允礽瞧了一眼,连忙憋着笑解围道:“弘历今个这身倒是显眼,尤其是这竹青色补子,好一个惨绿少年!”
小团子挠挠头:“啊?九哥,四侄子穿这个也没有太惨吧?”
老九闻言又笑出了鹅叫。
允礽摸摸小家伙脑袋:“别搭理你九哥。这‘惨绿少年’出自唐朝的《幽闲鼓吹》一书,特指暗绿色衣衫的少年。”
小团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嘿,惨绿少年!”
弘历的表情像是被驴踢了一脚,磨磨蹭蹭道:“幺叔,要不还是喊我四侄子吧,元寿也可以。四个字……太长了,不好叫。”
允禟在一边笑得肚子疼,被小团子莫名其妙看一眼,才稍微收敛些。
“行吧,四侄子的要求可真多呀。”胤小祕如是道。
弘历……弘历已经不想说话了。
闲话完毕,奇怪的四人团总算是出发去了陶家庄。
陶家很好找,远远望去,最土最豪华的那一家便是。官差们被留在了地头,只带了随身侍奉的太监,二爷身边那位率先上前敲门报了名讳。
说是直亲王特意来拜访。
九爷有些震惊的看了二哥一眼,见允礽浅笑回望,连忙扭头装作没听见。
二哥这变化是越来越大了。
过了一会儿,门房出来回禀,说老爷身体抱恙卧病在床,直亲王若不介意,可以进去叫儿子陪着坐一坐,喝喝茶。
这话显然是婉拒。
估计也是摸不清头脑,直亲王这闲散王爷突然上门干嘛,才这么糊弄一出。
可惜,陶老爷错误的估计了爱新觉罗家的男人……
的脸皮。
别说是胤小祕了,这回允禟允礽都没在落下的,笑了笑便拱手道:“那就叨扰了。”
门房估计都没见过这么听不懂主人家话意思的,没反应过来呢,就被四个人接连撞开。
最小的那个,还回头跟他道了一句:“愣着干嘛呀,你不带路,我们怎么去陪陶老爷的儿砸喝茶?”
门房:?
哪有硬挤进来强行陪主人家喝茶的!
碍于这里头有直亲王,当奴才的也不敢多嘴,只好前头带路,叫四人在这俗气的仿江南庭院中绕了半天,才到会客明间。
上座之后,自有侍女沏茶。
允禟瞟了一眼茶汤,笑道:“哟,陶员外给大哥上的是洞庭碧螺春,还算不错了。”
允礽笑了笑,啜茶问:“不知陶家少爷何时来呢?”
被问话的小侍女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外传来一声男子告饶,紧跟着大跨步进来一个年轻汉人男子。
这人不过二十岁出头,脚底飘忽,眼下浮肿,瞧着有些轻浮。冲几人揖手拜礼后,估摸着是辨不清允禟和允礽哪一位是直亲王,索性眼神乱飞:“草民陶无色见过王爷,王爷能来寒舍,简直是蓬荜生辉啊!”
这人嘴上说的好听,却只行简单的揖手礼,几人便明白,这是个不好糊弄的。
都是想糊弄对方,这说起话来就有门道了。
假模假式的互相试探几句,胤小祕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陶放一怔,仿佛才注意到有这么个小人儿,不免笑道:“草民家中也有个年纪相仿的孩子,要不,叫他们出去玩玩?”
这个“他们”,自然也包括了弘历。
于是,一对皇家小叔侄就这么莫名其妙,跟个两岁的孩子玩在一块。
弘历有些懵,跟在小团子身后,小声念叨:“这也能叫年纪相仿!幺叔你别真的玩起来呀,咱们还有正经事呢!”
弘历欲哭无泪,操心着他的蜡烛,他的五两白银。
他到现在都不敢置信,阿玛分明做了皇帝,怎么他的日子竟然会过到这种地步?
三个小的就这么坐在一处僻静的院落中。
枫叶落了一地,胤小祕撅着屁股在捡,被抱来的小孩子就蹦蹦哒哒追着他。
胤祕露出小虎牙,分出一只最漂亮的枫叶:“糯糯,拿着!这是哥哥送给你的。”
糯糯欢呼雀跃,兴奋的抓住枫叶蹦单字:“稀饭,稀饭~”
弘历:?
哥哥?那这小孩儿辈分比我还高!
奶团子跟前跟后的缠着胤小祕,似乎不是喜欢枫叶,而是喜欢他。
胤祕对小孩子很细心,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技能,蹲身抱住糯糯道:“你还小呢,跑不了太久,哥哥抱你好不好?”
糯糯钻在他怀里咯咯笑,小手圈住了胤祕的脖子,害羞的点头。
胤小祕使劲儿一抱,纹丝不动!
胤小祕不信邪,使出吃奶的浑身力气,然后自个站起来了,糯糯还立在原地,抱了个空气。
远远站着的乳娘看到这一幕笑了出来,抬眼扫见少爷新带回来的女子,连忙噤声,行了个礼。
这姓叶女子似乎有些不一样,府中都在传等少夫人一病逝,这位就是新的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