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玉柱闭目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道:“佟府如今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额娘莫不是忘记了,咱们的身份?”
他这话说的平静,却不知点了李四儿哪根引线。
李四儿一把掀了桌上的茶壶打翻在地,滚水溅在丫鬟的脸上,却没有人敢出声,沉默着跪了一地。
李四儿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试图给儿子洗脑:“若非他们,额娘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你以为额娘就愿意给人做个妾都不如的货色吗?这都是赫舍里一家欠我的,我做正妻又有何不可?”
瞧见儿子心寒的模样,李四儿又哭哭啼啼:“你可是额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么多年,额娘为了把你护在手心里,什么苦都是自己偷偷咽了,还不够苦吗?玉柱,你阿玛已经答应整个佟府往后都是你的,额娘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啊。别人不理解也就罢了,你怎么能在我心口上插一刀呢?”
佟佳·玉柱痛苦地落了眸子,苦笑出声:“为了我吗?儿子倒是希望从一开始就知道血淋淋的真相,也好过这片刻的繁花盛景。”
李四儿怔愣片刻,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没等她再说些什么,玉柱已经翻身往前头走了:“额娘最好在这里带着,前院还要招待贵客用膳,后宅妇人,不方便在这种场合露面。”
望着儿子再也没有回头瞧一眼的背影,李四儿莫名觉得发冷。
她恍惚间觉察到,有些东西,在一场豪赌之中,似乎全都被她舍弃弄丢了。
三个儿子的齐心协力背叛下,承恩公府的下人们也变得缄口不言。
只因为小团子转达了皇兄的承诺,如今佟府所犯罪行,查明是无关家仆者,都会放归原籍。
在这府里当差的,除了管家,从前多多少少都从隆科多和李四儿手上吃过亏,哪个心里能没有怨言。
于是,佟府就在这样四面漏风的情况下,被几个小家伙摸到了大本营,堂而皇之放下两册玉牒,顺道还将隆科多的字画点评一番,这才大摇大摆打道回府去。
*
等到大雪之前,允礽和隆科多总算快马从关外一路直奔回京师。
允礽出去一趟,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或许是从前总是被拘着,这一回能够借着办差之名,自由自在的见识一番边境上的美景,甚至还了解了许多罗刹的风土人情,叫他大开眼界。
允礽是个不会拒绝新事物的人,从前圣祖爷崇尚数学和天文学时,允礽便对洋人的许多技艺都十分有兴趣。
为此,先后进学了诸国语言,还学过钢琴等乐器。
要不是后来夜以继日的为了当好一个储君,他也不会放下这么多兴趣,成个提线木偶般的人。
二爷笑了笑,觉得世事迁移,这种转变果真奇妙又迷人。
他这回给幺弟带了许多小礼物,也不知小团子见了,会是怎么样一副雀跃的表情。
允礽不免失笑,听到上头胤禛赞叹:“不愧是二哥,这《布连斯奇条约》签订的各项条款都与我们大清有力,不仅通商,遣返逃人,外交等方面,疆域上更是把呼柏海(贝加尔湖)都纳入大清,当真是头功一件!”
允礽知道,此番自己虽然出了力,但也少不得隆科多的争取。雍正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只是故意要把功劳安在他身上罢了。
隆科多这一回,怕是插翅难逃了。
他承了雍正的好意,被胤禛当即寻了个由头同时兼管理藩院和吏部之事。
吏部之前一直落在隆科多手里,因而才能叫他随意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手,被人尊称一声“佟选”。
允礽也不推辞,领了命,正要从屋中退出来,碰上呼啦啦一头奔进来的小幺。
小家伙浑身上下裹成一只球,只露出两只又圆又亮的黑葡萄,瞧见二哥也在,顿时迸发出欣喜的光芒来。
胤小祕毫不客气扑上去,给了二哥的大腿一个熊抱,糯呼呼笑道:“二哥,你终于回来啦!”
允礽晃了晃腿,瞧见小幺纹丝不动的挂在右腿上,没辙地温和笑道:“二哥给你带了礼物,听说是罗刹独有的特产。”
允礽说着拖着腿上的小累赘,打开桌上一只半大的木箱,从里头拿出一只木头做的胖嘟嘟的棕熊。
这熊正摊开双腿坐在地上,一副懵懵的样子。
胤小祕接过小棕熊,疑惑道:“这有什么特别的吗?”
允礽笑笑:“你掀开身子瞧瞧?”
于是,小家伙在好奇心驱使下,就瞧见了里头一层又一层的小棕熊,直到最后一只小巧的棕熊只有他半个掌心大小,小家伙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允礽见幺弟开心了,忍不住也弯起唇角:“这叫套娃,里头还有许多好玩的,你带回去仔细瞧瞧。”
胤小祕收到礼物,开心的恨不得立刻搬着箱子去到处炫耀。
不过,小团子在他皇兄面前还是要矜持一下的。忸怩着客套:“啊?全都给我是不是不太好呀?要不,我给四哥分一件吧?”
允礽正想告诉幺弟,送给皇上的礼物早就已经被苏公公收下去了,胤禛开口抢先道:“难得你有孝心,朕就要个最贵的吧。”
胤小祕:“……”
四哥没羞,怎么还跟小孩子抢玩具呢!
小家伙虽然气鼓鼓的,却还是大方的打算依照前面说的给胤禛一件。
虽然哪一件他都瞧着新奇,一个也舍不得。
这纠结的小表情很好的取悦了胤禛,叫两位老哥哥都忍俊不禁,畅怀大笑起来。
大雪严寒,外头哈出一口气都能在空气中冻上。
养心殿内,却是一派和乐暖心的模样。
胤禛知道,他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就要落地了。
*
紫禁城内,被银装素裹冰冻上的那一日,承恩公府里迎来一群不速之客。
直亲王允禔奉命抄查隆科多田产私银,欲将其中七成充公,以抵隆科多犯下种种不可饶恕的罪行。
然而,没人想到,竟是这一天,允禔从承恩公府内查出了原本应当备放在盛京府的玉牒。
隆科多百口难免,饶是说一千道一万,也抵不过皇家家谱在他府邸中的事实。
李四儿很快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儿,叫嚣着“二十四阿哥才是那个幕后人”。
这一回,隆科多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一个二十四阿哥,哪里能有这么大的威势,分明就是在代天子行事罢了。隆科多不敢细想,反手给了李四儿一巴掌,就要去求见皇帝。
允禔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别白费心思了。万岁爷念在昔日旧情上,许你与你这位如花似玉的小妾,一道在畅春园田区前头搭三间楹房,往后呢,你就专程管着田区的施肥浇水,捉虫收割,至于你的妾室——”
允禔有些嫌弃的瞥一眼李四儿,心想隆科多的审美也没怎么样嘛,还没有他府里的格格好看。
“隆科多之妾室李氏,罚充入辛者库为奴。皇上特意交代了,你先前既然害得赫舍里氏成了如今无手无脚之人,那往后她的便溺之物,便交由你来清洁。”
“哦对了,提醒你一声,你这辈子都没有亲自接触到赫舍里氏的机会了。老老实实做个辛者库奴婢,做好倒夜香之事,伺候好你这位‘夫婿’,便是你李四儿望得到头的人生了。”
李四儿这几日已经学乖了,被隆科多打的完全没有了那副嚣张气焰。
她听到要做的事情,身子颤了颤,刚张开口,便被隆科多气不顺踢了一脚。
真是好样的,他给粮食浇粪水,他的女人给人倒夜香?
胤禛,你倒是真够狠的!
允禔挑眉,觉得这个女人又是可憎又是可怜。
他摇摇头,此时已经没有了看热闹的心思:“隆科多,万岁爷留你一命已经是网开一面,你心中筹谋之事,到底够不够得上这份罪名,你自个儿心中清楚。”
隆科多惨笑着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半晌,突然拽着李四儿的头发,疯狂将她扯倒在地,狠狠扇了几个耳光,顺势骑上去骂起来。
“都是你这个贱蹄子,若不是你怂恿爷收受贿赂,怎么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隆科多下手越来越狠,似乎今日种种全都拜李四儿所赐。
忍耐了许多日的李四儿终于反击起来,伸手从旁边扯过什么东西,径直就砸在隆科多脑袋上,给这位当场开了瓢。
允禔看着隆科多瞬间血流了一脸,而李四儿显然也没占到便宜,整张脸都被隆科多打肿了。
他突然生出一种在围观猴子的打架的感觉。
甚至还不如看猴儿。
这种最原始的凭本能而无能发泄,叫他彻底对这两个臭名昭著的恶人失去了兴趣。
当恶人的生活里也只剩下贫贱夫妻,一地鸡毛时,还不如看幺弟爬树来的有意思呢。
*
这一夜,大雪纷纷扬扬在紫禁城中落下。
胤小祕暖暖活活坐在火炕上,炕桌上是一碟子切好的西瓜,脚下是熏笼,炭盆里还烤着栗子和番薯,香气扑鼻而来。
小家伙吃吃喝喝,听着五花将外头探听来的消息讲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