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难得对自己的事情机警了一回,心中气哼哼, 表面上还得做出一副诚恳认错的软糯模样。
等胤禛从外头忙回来,就看到幺弟跪坐在床榻上, 向他行了个劈叉大礼。
胤禛没憋住笑出声:“身体刚恢复一丁半点,就又折腾。朕看你就是欠的。”
小团子尴尬地挠挠头,他哪知道没踩稳给滑下去了呀。于是,难得正经的认错又变成了撒娇卖萌,满床打滚。
胤禛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 心中庆幸这床榻没选太大,叫幺弟扭成个麻花也能很快复原。
在小家伙七十二般花式认错下,胤禛终于拗不过这个牛皮糖,挥挥手示意:“苏培盛,明日起,叫赵昌他们不必过来了, 好好收拾着桃花坞,阿哥这几日痊愈就要搬回去住了。”
苏培盛还没来得及应声,胤小祕先欢呼雀跃起来。
可以出门啦!他马上就要做回自由的小狗满地乱跑啦!
小团子的喜悦简直肉眼都能分辨出来, 苏公公有些担忧的往万岁爷那头瞥了一眼,果不其然, 主子的脸都黑了一半,正怒视小阿哥呢。
胤小祕沉浸在自由的快乐中, 反应慢了半拍, 才察觉到四哥好像正在发脾气。他慢吞吞扭过头, 两只手无措地在揉乱的床榻上画着小圈圈。
下一瞬,小家伙直接“啊啾——”一声,打了个撼天动地的喷嚏。
胤禛的大黑脸转为满面担忧,凑过去道:“还受着风寒?这几日用药之后,不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胤小祕伸出食指揉了揉鼻子,讲起话来倒是没有带着鼻音:“是好了呀。哎呀,四哥你不要太担心啦,汗阿玛从前还说呢,‘打喷嚏一想二骂三感冒’,证明有人想我了呗。”
对于幺弟的无敌自信,胤禛颇为嫌弃:“你这种混不吝的泼皮猴子,谁会想你。”
小团子歪了歪头:“佟额娘跟额娘就肯定会想我。四哥没有告诉她们我生病的事,实在是太对啦,免得额娘们担惊受怕的,又送来好多难喝的补药。”
胤禛笑笑,想起小时候也没少喝那些苦药。
小团子又道:“再者,四哥方才生气,是不是舍不得我走?那就是也想我,不好意思讲嘛。”
作为帝王,被道破心思原本应该忌讳的。但对上小幺纯净无邪的双眸,胤禛竟没来由的有些欢喜。
原来,幺弟是懂他的。
他转念又想,明明都知道做哥哥的意思,还故意如此,真是……
胤禛忍不住伸出手掐了幺弟的肉肉脸,出声道:“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胤小祕被掐着脸凑过去,连忙为自个儿辩解:“四哥,就像小鸟长大了总得在外头飞,它只是快乐的在天空飞,又不代表不认家门了。同样的道理,就算四哥不认我,我也还是认四哥的,你不要担心呀。”
胤禛明白养着崽子总有放手的时候,只是还要嘴硬:“哼,朕现在就不认你了。”
“那我黏糊着四哥~”小家伙从善如流道。
小幺的语气太过自然,仿佛他们兄弟生来就该如此,反而叫胤禛有些不好意思了。
人至中年,兜兜转转一大圈,他们这些兄弟,盘亘在君臣,父子的关系之中迷失了方向。到头来,反而都是被小幺教导着,明白了小家该如何去爱的啊。
胤禛没说话,伸出手使劲儿一把将幺弟揽进怀中。
被捂在怀里的小团子挣扎着,颤抖伸手揪住胤禛的小辫子:“四哥,四哥我要喘不上气啦!”
胤禛被拽着辫子,脑袋往后倾,看得苏培盛心肝脾肺肾乱窜,差一点儿都要直接跪在地上了。
他跟了这位主子几十年了。
万岁爷几乎一直是个少言寡语的冰山性子,也就是面对乌拉那拉皇后温和一些,但绝对算不上爱笑健谈。
可是,自打跟小阿哥接触多了之后,主子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五官都舒展了。后来,跟圣祖爷冰释前嫌之后,更是连做事的方式都没有先前那样激进了。
苏公公念着小阿哥的好,便更加希望这位不要出什么事儿。
尤其是,不要轻易越界,惹得老虎发威啊。
苏培盛还在担心着,胤禛却被幺弟拽着辫子发出一阵畅笑。
他心情大好,放开了胤小祕:“也就是你这个没规矩的敢拽朕!”
小团子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上气不接下气道:“谁叫四哥捂我,你先奇虎我,我才奇虎你的。”
兄弟俩的小学鸡战斗戛然而止,身心舒畅。
胤禛大手一挥,看着小家伙喝完睡前的用药,这才搂了幺弟睡觉去。
*
翌日是个晴天。
空气里凉飕飕的冒着冷气儿,遥遥望一眼当头的暖阳,似乎也起不到升温的作用。
胤小祕的风寒已经几乎好全。今日赵太医再来问诊一次,没有什么大碍,明个便可以搬回桃花坞去住了。
接近正午,正是一日里最暖和的时候。
胤禛早早处理完政务,因着约了允禟来相谈,便跟幺弟坐在一处打发时间。
小团子等着赵太医,双手撑在下巴底下,两只脚一甩一甩的,彰显着绝佳的好心情。
胤禛扬了扬眉,以右手手背扣了扣炕桌:“没事做的话,来跟朕下两盘棋。”
胤祕跟着二哥学书法已经一年多了,棋艺也是有一天心血来潮提起,缠着允礽教他的。
只可惜,这小东西还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偶尔有一招妙手,更多时候,就是个没有章法的臭棋篓子。
因为老是输,胤祕也慢慢从每日缠着人下棋,到隔三差五下一次,再到被哥哥们捉住不情愿的下棋。
下棋的事情,实在是太费脑子了,他还是个小萝卜丁呢。
胤小祕的雀跃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瞧见皇兄不容拒绝的神色,叹了口气,讨价还价:“只能下一盘哦。”
胤禛哼笑:“你这一盘棋能撑到老九来再说吧。”
小团子气呼呼的,知道被四哥鄙视了,可是还没撑过一刻钟就败了。
胤禛望了望外头,弯唇:“可惜了,你九哥还没到。”
胤祕咬咬牙,脆生生道:“再来!”
小团子没察觉到,胤禛跟他下的实则是指导棋。
“梧桐院最近讲到《左传》了?”胤禛问。
小家伙这一手倒是有些尽敌为上的勇气,只可惜,单纯的勇气没有配合察觉机会的观察力和智谋,便会成为牵制自己的冒进。
胤小祕皱着眉头,似乎也察觉到了失误之处,有些气馁道:“对,老朱讲了僖公三十三年篇。”
胤禛笑了笑,怪不得要如此冒进呢。
《左传》这一篇里头讲“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也”,就指出了“要打歼灭战,而非击溃战”的思想。
所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便说的这个道理。
胤禛摇了摇头,淡笑着解释:“你这个情况,可不改追击歼灭。你看朕这三处呈合围之势,你自己送上门来,这叫羊入虎口。”
胤小祕盯着棋盘半晌,顿时恍然大悟。
小团子不知道想到什么,贼兮兮的往外头瞧了一眼,凑到他皇兄跟前,小声问:“四哥,你是不是也挖了坑等着八哥跳啊?”
胤禛为小幺身上那股子灵气所欢喜,又对他的敏锐程度有些惊讶。
他筹备叫允禩入瓮的计谋,都被小幺察觉到了吗?那么,是不是旁人甚至老八自个儿也察觉到了?
胤禛面色肃然,拉过幺弟在自己身边:“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胤小祕摇摇头:“看出来什么呀?我只是觉得四哥对三侄子的态度有些奇怪嘛,之前,大哥跟我说三侄子跟八哥和隆科多都有来往,我就瞎猜的。”
胤禛:“……”
这小子总能瞎猫撞上死耗子。
胤禛没辙,只好沉着脸吓唬幺弟:“这话走出去,对谁也不能提起,知道吗?”
胤小祕点点头:“四哥的事情,我从来都是藏在肚子里的,你听,一拍就像熟了的大西瓜呢!”
小家伙挺着小肚子拍了拍,那声音叫胤禛又笑出来,无奈摇头。
真是……凡事都正经不过三秒。
胤祕的小手从肚子上收回来,又忸怩半晌,仰头问:“那……四哥,你抓到八哥以后呢,一定要像《左传》里头说的……尽敌为上吗?”
小家伙满脸都是紧张,拳头因为害怕不知不觉已经攥紧了,藏在身后,不叫胤禛看到。
他其实一直有在担忧这哥问题。
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便是明年等到再一次结果的时候,给八哥一颗,看看能不能叫他也瞧见梦中的景象。
但是小团子也清楚,希望不大。
二筒说过,只有哥哥们跟他的道有共通,才能看见那个梦。
八哥如今的道,却是与他们背道而驰的。
胤禛只看一眼小幺的表情,便猜到他在担心什么。
他伸手将小团子扯到面前,把他藏在身后的一双手放进自己的大掌之中,轻轻握住。
“尽敌为上,那是对敌人。你八哥到底是我们的兄弟。朕设圈套早一日抓到他,便能早一日把他藏起来,关住,或是旁的什么法子……总之,都好过他铸下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