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小幺不是正常阿哥,不能用常规手段来衡量。
这倒是叫雍正担心起来,这么个文人圈的茶宴,小二十四若是在里头当个搅屎棍子,可不就全都毁了。
胤禛有些犹疑,索性给小团子出了个难题:“你想去也可以,去梧桐院,叫朱轼给你作保,朕就带你一道。”
胤祕抱头控诉:“那怎么可能嘛,老朱宁愿叫弘昼去也不会叫我去的。四哥你这分明就是不想要我去。”
胤禛扬眉:“朱轼其人,对旁人公正严明,对自己更甚。你若真的能叫他有刮目相看之处,他会帮你的。”
小家伙还想讨价还价,被他皇兄按住了。
“万方安和宴请几十人,至少也得准备小半月,你不如就趁这段时间,好好去梧桐院琢磨着怎么讨朱轼欢心吧。”
胤小祕气呼呼的挥舞着拳头,当日晚膳多吃了两碗米,用来发泄自个儿无处言说的愤怒。
而吃多了的下场也十分好笑。
小团子还没来得及回桃花坞,就因为胃胀气躺平在九洲清宴了。
胤禛急急忙忙宣了太医给幺弟诊脉,看着平平整整摆在榻上的小幺,像个备受打击的可怜猫猫,无奈叹了口气。
这皮猴子要长大,可真是叫人费尽了心神呐。
不过,奇妙的是,他并不讨厌这种分心的感觉,甚至还有些依恋。
这件事,胤禛断然不会叫小幺知道,不然,那小尾巴翘起来还不知道要骄傲成什么样子。
*
霜降始霜。
圆明园内,秋日的第一场霜在寂寂无声中降临。
天还半黑着,胤小祕和两个侄子早早乘船去梧桐院。
小家伙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很快就制定了战略方针,从早早去梧桐院开始,在朱轼面前卖起乖来。
撑船的小太监长竹蒿一甩,很快就到了桃花坞的西青山边缘。遥遥望去,树梢草尖结满了霜冻花,深绿叶片仿佛蒙上一层寒气。
小团子裹紧了石青色缎貂皮小褂,脑袋上已经戴了一顶秋冬棉绒风帽,佟佳太后特命人新作的靴子蹬在脚上,十足暖和。
简直像个烫手的小火炉。
弘昼特意朝空中哈着气:“天气一下子就冷下来了。”
弘历跟着点点头:“也不知道十皇叔新种的小麦出苗会不会受到影响啊。”
弘历在夏天的时候,时常被派去观稼轩给十爷打下手,后来入秋之后,又总是跟着幺叔到处摘取田区的劳动果实,慢慢的,对土地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爱来。
他这个阿哥自打被穷养着开始,竟也懂得感恩每一顿饭,珍惜每一颗粮食了。
果然,人还是在失去中吸取教训最快。
胤祕对四侄子的变化倒是习以为常,想起弘历时不时还要捡两块园子里的木头回来刻印章,就觉得元寿还有的进步呢。
小家伙装模作样摇摇头,叹一口气,仿佛为了皇兄的儿子操碎了心。
胤祕瞥一眼弘历安慰:“十哥看过可厉害的书啦,现在也是小有实力呢。听说营田水利府在霜冻之前,已经采用了黄履庄的自动灌溉装置,给田里喷过水。灌水以后提高了地温,十哥又特意安排田里统一熏了烟,今年的霜冻应该不会影响。”
弘昼弘历仿佛在听天书一般,只剩下赞叹声。
原来所谓的草包老十十皇叔,也不是真的草包呀!
三小只兴致勃勃讨论着黄履庄新被征用的各种发明,又提起那个在圆明园稍显鸡肋的自行车。
弘历有些叹惋:“园子里多走水路,还真没有骑车的时候。”
弘昼也异想天开:“要是以后在宫里可以骑着自行车上下学就好了。”
对此,他们的幺叔无敌自信,一脸骄傲发言道:“放心吧,年前回了宫,我们就能约着骑车啦。”
船很快靠岸,三人穿过梧桐树林,进了书屋内。
因为来的太早,里面空无一人,就连傅清这个一贯最早到达的也还没来。
叔侄三人对视一眼,莫名生出骄傲之情来。
胤小祕兴奋极了,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反正来得早,我们比赛,看谁能把今个老朱要讲的那篇《左传》僖公三十三年背过!”
少年们的胜负欲总是来得莫名其妙。
几盏烛火微摇,三小只埋头苦读,都进入了背诵文章的无我之境。
小团子更是志在必得,他的记忆力可是被四哥夸赞过的,不能再擅长的事情上面也输了侄子们一头呀。
尽职尽责的朱大学士今日正巧早起,打算先行过来,诵读几片圣贤文章,等着阿哥们过来。结果一进门,就被这场面给震撼到了。
元寿阿哥和天申阿哥就算了,怎么连咸福宫阿哥都在?
他莫不是老眼昏花?亦或是还在梦中?
朱轼不信邪,走到胤祕面前敲了敲桌子:“小阿哥……”
胤小祕正背到酣处,扁扁嘴不情愿的嘟囔:“你打扰到我背书……”
抬头一瞧,竟然是老朱!
小团子连忙变了副表情,将嘟嘟囔囔吞回肚子里,转瞬笑成了一朵花儿:“问朱先生康安。新的一日新气象,我给先生表演一个背诵全文吧?”
作者有话说:
朱轼感到极其不适,掐断了与您的视频通话。
晚点二更和三更。
第113章 113
朱轼的警觉心一瞬间提到嗓子眼。
这样的咸福宫阿哥何止是陌生, 他都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吃错了什么生病了?再不然,就是又打算合起伙来给他下套?
老朱心中震惊极了。
为了捉弄他,这三个阿哥竟然舍得早早爬起来来梧桐院!
胤祕根本没有理会朱轼九曲十八弯的猜想。
老朱在他这里就是个获得四哥认可的工具人, 干嘛要讲那么多话呀。
于是,小家伙先发制人, 双手背在身后,仰起小脑袋就背起了方才刚记下来的僖公三十三年。
全文分为“经”和“传”两部分。
朱轼原以为小阿哥背完“经”的那一部分就会停下了, 也没出声打断,谁成想,这一背竟然就没个休止,径直背到了最后一句“凡君薨,卒哭而祔, 祔而作主,特祀于主,烝尝禘于庙”。
小团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屋中骤然间寂静无声。
不只是朱轼,弘昼和弘历也一脸震惊的看着幺叔,仿佛这辈子头一次认识一样。
小家伙原本自信的扬着下巴, 这时候也变得不确定起来,慌乱地颤了颤卷翘的睫毛,跟他三哥学着结巴起来。
“怎, 怎么啦,我背的……不对吗?”
弘昼摇头:“太对了。”
弘历也摇头:“我对着书看过了, 一字不差。”
朱轼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敢问小阿哥这篇文章诵了多久?是昨日回去提前学过了吗?”
知道真相的弘昼弘历一言难尽地看着老朱。
朱轼捋着胡子,佯装淡然。
胤小祕挠挠头道:“没有呀, 我们早起来学习, 比赛背文章呢, 朱先生。”
朱轼终于绷不住了,露出震惊且同样一言难尽的脸。
小团子还期待的看着他,等待先生的夸奖。
朱大学士终于回过神来,给出一个最中正的评价:“小阿哥既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可见先前垫底有多不用心了。明明拥有绝顶的天赋,却偏偏放任自己偷懒,臣以为,这是读书之人最不可取的。”
胤小祕顿时成了个霜打的茄子。
没有等来老朱的夸赞,却换来一顿新角度的批评,关键人家还批的在理。
小团子有些羞愧,两只手搅在一起,垂下了脑袋。
朱轼大约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严厉,又补充一句:“不过,阿哥近日来很用功,如今更是带着元寿阿哥和天申阿哥一起用功早起,已经是很大的进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胤小祕特别好哄,一听老朱这话,顿时又有了笑脸。
朱轼呢,瞧见小阿哥恢复如常,悄悄长出一口气。
他明明是个严师,怎么一对上这位,就总是心不由己败下阵来呢?莫非真是上了年纪,对小辈们都慈祥起来了?
一本正经的朱大学士,完全忘记了他对待弘历是如何劈头盖脸冷声呵斥的。
朱轼轻咳一声,又问:“既然背了,可知道其中意思?”
胤小祕嘿嘿笑着摇头:“不知道。”
朱轼:“……”
小团子:“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要等着您上课给我们解答呀,这不就是来念书的意义嘛。”
好像也有些道理。
朱轼没有发觉自己对小阿哥的容忍度已经变得十分高,又过问了几句昨日功课的温习状况,富察·傅清便进来了。
傅清显然没有料到二十四阿哥竟然也在,怔在门口,还打算退出去重走一次,被朱轼叫住才闹了个大红脸进来。
之后,陆陆续续进来的阿哥们也对此震惊,碍于朱轼在旁边看着,只好按捺住好奇心诵起书来。
这一堂课,是朱轼接收了胤祕这个皇宫刺头学生之后,唯一满意畅快的一次。
老朱从未见过这么乖巧的咸福宫阿哥,感动的同时,心中的疑虑也越发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