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闷起来,城门底下也不好受。
年羹尧本就憋着火气,隆科多趾高气昂带人一来,张口就喊抄家,两人终于咬起来了。
宫中的春蝉一夜之间开始喧鸣。
御花园大小神木上头,都热闹的像是在赶集。
胤禛今年心情不错,没叫粘杆处的人去处理蝉鸣,随它们去闹腾,自个儿乐呵呵在养心殿里吃瓜。
于是,胤小祕又多了一个可以玩闹的娱乐活动——捉知了。
他自个儿捉到了还不行,还得多捉几只,带去尚书房叫大伙儿一块玩。
朱轼一进门,就看到阿哥们围坐一团,用脚趾头都想得到是谁带的头。
老朱重重咳嗽一声,允祁和允禧吓得手一松,几只知了拍打着翅膀满屋子乱窜,有一只好巧不巧,偏偏落在了老朱脑袋上。
朱大学士气得鼻子都歪了。
胤小祕知道这回犯了大错,连忙灰溜溜上去,想帮朱轼摘掉帽子上的知了。可是朱轼站的笔直,他才只道人家肚子高,伸长了胳膊都够不着。
老朱是打死也不愿意向胤祕低头,两个人僵持片刻,头顶上的知了“嗞嗞嗞”。
润物细无声的尿了老朱一脸。
胤小祕没忍住“噗嗤”一声乐出来。
这下可算是彻底惹火了朱轼,劈头盖脸又是一通教训,就差没揪着他耳朵,拉到养心殿去寻雍正了。
最后,还是傅清实在看不过眼,将知了全都放出去,这场风波才勉强过去。
老朱十分不满,罚胤祕站在最后听课,然后才开讲今日的课业。
他们已经讲到了《墨子》的“节丧”篇。
墨子在丧葬方面的主张算得上有些叛逆。他反对厚葬久丧,认为这是一件阻碍经济发展,于国无利的事情。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圣王就应当着眼于活着的人,尽己所能,尽快做事,相互交利。
朱轼是个根正苗红的理学传人,但是对这主张里头隐含的“节制”之意,却是十分赞同。
老朱有一点好处,他从来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学生身上,更多的是鼓励他们多多交流。
他道:“墨子反对厚葬久丧,举了个例子。说楚国之南,有一个炎人国,父母死后,必须得把他们的肉一片一片剔下来丢掉,剩下的骨头埋在土里,才算是‘孝子’。这难道真的就是世人所求的仁义之道吗?”
堂下众阿哥惊呆了。
包括昏昏欲睡的胤小祕。
小团子瞪圆了眼:“什么?这算哪门子孝顺?”
朱轼瞧他一眼,道:“所以,墨子才会提倡,天子也当把节丧一事当做政事对待。不能因为是去世的人的利益,就有所让步。”
“万事有节制,国家才会照常运转。”
众人若有所思。
反应最快的依然是胤祕。
小团子挠挠头,笑得狡黠。
“那四哥今年就应该不守孝,带着我们去圆明园避暑啦?”
第88章 88
胤祕的大逆不道发言, 很快就传到了雍正耳朵里头。
朱轼吹胡子瞪眼,打着小报告:“皇上,小阿哥灵气是高, 可是灵气越高的人才越是应当用扎实的功力充实自己,能做到窥镜自视, 正己身。这才算是不辜负皇天厚爱。”
胤禛笑笑,着苏培盛给大学士赐了新做成的自动铅笔。
这笔的造型粗糙了些, 笔尖因为技术缺乏也制作的较为粗犷。朱轼双手捧着仔细研究半晌,才被雍正催着在纸上落笔。
朱轼一落笔,便咦了一声:“这是……画眉石?”
山石尽黑,可以书文,是南雄府土产错不了。
这东西直到东汉末年, 才被松烟墨取代用以书写,朱轼骤然见到竟觉得有些亲切。
雍正点头:“正是。时人有铅笔,此物名为自动铅笔。大学士不妨按动这笔的顶部试试。”
老朱谨遵圣命,恭谨照办,顿时开心的像个六十岁的老小孩儿。“不知是哪位有才学的制器大师所作?”
胤禛勾唇:“就是你方才说的混不吝。”
朱轼:“……”前言收回。
胤禛接着道:“二十四的灵敏之处不只在这自动铅笔,大学士方才也认出了笔铅为画眉石, 小幺误打误撞,发现此物有一些旁的用法,朕瞧过都大为惊叹。已经着手叫人去查一查这黑铅矿了。”
朱轼自然清楚, 能叫万岁爷都惊叹的矿藏,背后必然有惊天价值。
他不由想起了山西的煤矿开采一事。
雍正抚着须弥座上的浮雕, 似乎有些感叹,跟朱轼莫名其妙讲起了育儿经:“朕与爱卿说这些, 倒不是想替他开脱, 只是觉得如这般灵气, 恐怕不能拘束着教导以免灵气全无。这才请众位博学之士帮着朕一齐看好小幺。”
话说到这份上,朱轼再转不过弯来也该听明白了。
说白了,万岁爷就是偏爱!而且偏心眼的光明正大,是既要宠着,也不能长歪了,把难题推给他们来办,坏人叫他们来当。
这心思花的,对自个儿子的关注加起来都没有咸福宫阿哥的一半多。
朱轼心中腹诽,面上却拱手应了,叫雍正觉得甚是意外。
放到从前的朱大学士,早就一身正气的与他理论起来了,怎么如今,到了小幺的事情上,也暗戳戳开后门呢?
君臣对视,互相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正是初夏,番邦和各地进贡上来的瓜果佳酿都是新鲜的,雍正大方的赏了朱轼不少,状似无意提起一桩决定。
“过段日子天更热,紫禁城待不住人。所幸圆明园这几年已经修的有些样子,今年便带着人过去瞧瞧,避过暑气再回宫。”
朱轼:“……”
到手的赏赐瞬间就不香了。
胤禛瞧着朱大学士一副欲言又止的憋屈样子,浅笑道:“皇子们过去了照旧还是得读书,大学士还得随朕一道去圆明园驻跸才是。”
朱轼只得应下,从养心殿出来时,才想起方才那自动铅笔竟又被收了回去。
朱轼:“……”
原来万岁爷只是想要炫耀一下。
*
前往圆明园避暑的事情悄悄定下来。
雍正没有声张,朱轼自然更不会去找不痛快。于是,胤祕知道消息的时候,十四哥已经代行完谒陵仪式回来了。
咸福宫的东西虽然多,却大都是先帝爷跟当今圣上赏赐之物,大物件多,也搬不去园子里。
按佟佳太后的意思是,小阿哥的衣衫被褥,文房四宝,餐具瓷器等略带几样便可,等过去了差点什么,再往她那里去拿。
胤小祕沉浸在出宫玩的巨大快乐中无法自拔,随便银翘他们折腾。
他像个分享快乐的小狗,跟二哈和二饼在院子里一阵疯跑,随后抹抹汗又冲进了寝屋。
有好事情,怎么能不叫汗阿玛知道呢!
小团子熟稔的敲敲花盆,这是他跟阿玛约好的沟通方式。
盆子里的两片叶子一左一右舒展开,仿佛伸了个懒腰。
玄烨懒洋洋问:“又怎么了?”
“汗阿玛,天大的好事!”小团子兴奋地胡乱比划,“本来四哥是要守孝三年呢,但是老朱一讲完墨子的‘节丧’篇,四哥现在决定不守孝,要带我们去圆明园玩啦!”
玄烨做皇帝的,自然知道守孝之礼有多重要。
听到儿子说起这么离谱的事情,不免问道:“这谁家孩子,给家中哪一位守孝,怎可半道放弃,毫无孝顺之心。”
胤小祕对手指:“四哥跟我都是阿玛的孩子啊。而且——”
“是给阿玛守孝呢。”
小家伙讲完这句呼啦啦跑远,边跑边喊:“五花,银翘,把我屋里那盆草也得带去园子里,别忘啦!”
屋外传来两道应和声。
玄烨:“……”对,朕一定是在做梦。
屋里的正在怀疑草生,屋外的热热闹闹堪比过大年。
奴才们正在跟小主子商议去留分配问题。
咸福宫到底不能完全空置着,等年前回来定然没法住人。于是便将两个守门宫女和两名洒扫太监都留下打理院门,胤禛派来的崔嬷嬷腿脚不便,正好留下统管几个小的。只银翘和五花,赵昌,加上小厨房的廖公公及其小徒弟五个人跟去。
好在胤祕的东西不多,只略微收拾了两日便备齐了。
*
五月二十,帝王出行的卤薄(仪仗))停在了午门前。
前往圆明园只需用到最低一等的行幸仪仗,不算十分讲究,雍正索性牵了小幺坐上銮驾,正式启程。
导驾仪仗开道,骑兵在前擎着上三旗大旗,后头步兵数人,组成托举着八旗的“清游队”;这之后便是引驾仪仗,以乐、仗为主,再之后才是仪仗的核心——帝王銮驾。
此次銮驾六马并行,奉车郎驾马,前后数十人马上簇拥,左右则是大将军护卫。
弘历弘昼,与允禵允禔都在护卫之列。
再往后头是五时副车,车顶旌旗猎猎,跟着便是伴驾官员的属车,内廷的车架以太后为首坠在后头。
小团子已经是第二次这么招摇的出宫啦。
虽然卤薄等级不比上次巡幸塞外,但四哥的銮驾还是一样舒服,可以团在上面安安稳稳的睡大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