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氏只好出面,跟村里人聊天时暗示杨氏是程青言亲娘,不会苛待儿子,但村里关于杨氏苛待小儿子的流言还是断断续续。
那些流言半真半假,不是程家自己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老陈氏虽然不满三媳妇,但心里也犯嘀咕,怀疑是不是程青言说出去的。
杨氏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出门时低着头跑的飞快,这天杨氏从地里摘菜回来,她只觉得撞到什么,陆氏已经哎哟哎哟躺地上了。
杨氏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扶起来:“婶子你没事吧,对…对不住。”
陆氏摆摆手,又扶着腰一脸痛苦,杨氏犹豫一会儿后提出给她揉揉。
“程三家的,怎么走路急匆匆。”
杨氏嘴里苦涩,“还不是养了个不孝子,累的他老娘。”
陆氏眸光闪了闪,询问杨氏缘由,杨氏本来就憋闷,这下子有了宣泄口。
她破口大骂程青言,仿佛那是她的仇人,不是她的儿子。
等杨氏骂完了,陆氏拍拍她的手:“你们是亲母
子,哪有隔夜仇。”
杨氏撇过脸去。
少顷,杨氏听到隐约的哭声,扭回头发现是陆氏在哭。
杨氏有些无措:“陆婶子,你……”
“不是因为你的缘故。”陆氏按了按眼角:“我只是想起我早逝的可怜的孙子。”
“他是个没福的,早早就病逝了。”陆氏面色哀戚,一低头又落下泪来。
杨氏握住陆氏的手,心想程青言小时候也病死了该多好,也没如今的事了。
陆氏哭了一会儿才止住泪,她劝杨氏:“你家青言是个听话的,你别跟他置气。小孩儿脆弱的很,有时候一场溺水,一场风寒,又或是吃颗花生米卡着,人就没了。”
她对杨氏笑笑:“村里的流言我不信,你这孩子看着就嘴硬心软,平时受不少委屈了吧。”
这话把杨氏的泪激出来,她低着头哽咽:“婶子,像您这样明事理的太少了,我…我…”
她趴在陆氏的怀里泣不成声,她委屈啊,明明日子以前过得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
自从生下程青言,她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
陆氏拍着她的背:“你别钻牛角尖,去岁村里就差点溺死一个小子,幸好救回来了,这要真没了那家人怎么活。”
“还好入冬后小子们不往河边跑了,也就妇人们在河边洗衣服。不过也正因为天冷,妇人们洗了衣服就回家,没大人守着,若是哪个调皮小子往河里玩可就危险了。”
说完,陆氏起身,“我歇会儿好多了,你也回家吧。”她慈祥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媳妇,那些流言肯定有误会。等之后青言长大了,你这当娘的出钱给他讨个媳妇儿生一堆孙子来好好孝顺你,几十年天天守着你,你啊,你的福气在后头。”
杨氏闻言踉跄了一下,脸色苍白,菜都没拿就跑了。
陆氏扫了一眼地上的儿菜,圆鼓鼓胖乎乎,翠绿新鲜得很。她小心捡起来,带回了家。
当天晚上杨氏做了个梦,梦见她出钱给程青言讨媳妇,花了她好几两银子,然后七八个程青言围着她叫奶奶,找她要钱买糖吃。
“不要,不要——”她猛的睁开眼,周围漆黑一片,只有丈夫的鼾声在耳边。
杨氏下床摸索着倒了杯水,【去岁村里就差点溺死一个小子】,她手一抖,裂纹的杯子落在桌上,响动声引来男人的嘟囔。
杨氏赶紧捂着杯子,寒夜里却觉得滚烫如火。
她重新回到床上,两刻钟后恢复了平静,才惊觉身上出了一层冷汗,把里衣都打湿了。
她窸窸窣窣换了衣裳,做贼般的躺下去。
三房的脏衣服垒了一盆,午饭后,杨氏挑了几件在小盆里,对程青言道:“你把旁边的小盆端上跟来。”
“娘。”程抱容跑过来:“我来吧。”
“你一个女孩子没劲。”杨氏斜了程青言一眼:“快点。”
母子俩出了门,吴氏嘀咕:“上午三嫂没动静,我还以为三嫂不洗了。”
其他人没接话。反正不是她们洗就行了。
因是午后,河边都没什么人,杨氏在河边蹲下,一下一下敲着脏衣服,如同她剧烈跳动的心。
“青言。”她哑声唤道。
程青言乖乖走过来,杨氏扔给他一件里衣:“你洗这个。”
程青言小声道:“娘,我没有棒槌。”
“你用手搓。”杨氏拉着脸:“你怎么这么懒。”
程青言只好蹲在河边搓衣服,小小的一个人缩成一团。
杨氏偏头看看着他,心蹦到了嗓子眼…
——或许,或许不至于。
她低头捶着脏衣服,水面一晃忽然出现了小杨氏的脸,对方阴阳
怪气的笑问她:“你是亲娘还是后娘啊?”
杨氏握着棒槌的手瞬间一紧。
“娘,我搓好了。”
程青言突然出声把她吓了一跳,杨氏恼羞成怒,又扔给他几件衣服,程青言沉默着,最后还是接过去。
眼看衣服洗完了,杨氏知道他们要回去了,以后她还要面对小杨氏的嘲笑,面对婆家人的不解,等程青言长大了,她还要花钱给程青言娶媳妇,她的后半生都要活在程青言带来的灾难里。
她本来不是过这种日子。她明明是个好媳妇,好母亲,她是嘴硬心软,才不是流言里那般刻薄。
一切的源头都是程青言。
翻涌奔腾的情绪一下子沉了下来,杨氏偏头看了一眼平缓流淌的河水,四下无人。
程青言只听见他娘“啊呀”一声,随后他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撞飞了出去,密密麻麻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
第7章 过继
河水并不急,七岁的男孩在水中奋力挣扎,朝杨氏举着小手断断续续唤娘。
杨氏整个人抖的不像样子,快要抱不住手里的木盆。
别叫了,别叫了。
她背过身去,巨大的情绪起伏下,她竟然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又一道扑通声,直到周围惊喊声起,杨氏茫然望去,发现河边竟然出现了两个人。
而河里一个男子正抱着落水的程青言靠岸,杨氏怪叫一声,手中的木盆终究落地,她踉踉跄跄跑回了家。
“偃兄弟,把手给我。”岸上的汉子催促着。
程偃罕见的肃着脸,他借着汉子的力抱着程青言终于上了岸。
陆氏颤着手想给他们擦掉脸上的水,程偃抱着孩子直奔自己的家。
程青言呛了水,又受惊又寒,这会儿人都迷糊了,程偃紧紧搂着他:“青言不要睡,别睡过去。”
“青言,青言。”
怀里的孩子脑袋一歪,没了意识。
程家人还是从其他人嘴里知道程青言落水的消息,大人们急匆匆往程偃家赶,在程偃家的院门口正好碰到离开的大夫。
老陈氏拦住大夫:“老先生可是刚为一个七岁左右的男孩诊治?”
大夫点点头,然后告诉老陈氏,孩子只是受惊没有性命危险。
程家人松了口气,老两口往院里去。
屋子里,程青言和程偃都换了干净衣裳,程偃正贴心的给昏迷的程青言喂药。
老陈氏刚要开口,陆氏先道:“嫂子,你的三媳妇怎么没来啊。”
程家人左右看看,惊讶的发现杨氏居然真的没在人群里。
老陈氏心里一咯噔。
这时堂屋里坐着的汉子冷着脸开口:“婶子,您是长辈,按理我不该多嘴。可是你家三媳妇也太粗心了。”
老陈氏脑袋嗡嗡,还是程长泰把话接过去,程家几个妯娌闻言对视一眼,面色各异。
吴氏一颗心嘭嘭跳,她知道三嫂子不喜欢青言,可,可毕竟是亲骨肉……
吴氏深深低着头,不敢再想下去。
程家想把程青言带回去,但陆氏委婉道:“这孩子刚用药睡下,来回折腾怕是不利于他养病。”
程长泰蹙着眉没吭声。
陆氏看向老陈氏:“都是程姓,难道嫂子还跟我见外不成。”
老陈氏讪笑,最后程青言待在程偃家,按理说程家该留个人下来照顾着,可是程三外出找活,杨氏又不在此,老陈氏只好开口让吴氏留下来。
然而老陈氏话没出口,陆氏先道:“嫂子,你们匆匆出来,家里的孩子恐怕也担心坏了。”
这是委婉的逐客令,老陈氏面上挂不住,再不好多说,带着几个媳妇回家了。
且不说她回家后怎么跟杨氏算账,在程家人走后,陆氏拿出两包点心放到汉子手里:“全山,今儿辛苦你了。”
“没有。”易全山摆手:“婶儿,我都没帮什么忙。”
“拿着吧。”陆氏把点心塞他怀里:“就算你不吃,家里还有孩子。”
易全山推辞的力道弱了,他捧着点心跟陆氏道谢,随后离开了院子。
家里没有外人,陆氏迫不及待的奔向厢房,却又在屋门外停下。
屋里人似乎有感应,“进来吧,门没栓。”
陆氏犹豫着推开门,灰蒙的环境里,男子一身月色的长袍,眸光清明。
陆氏抬手捂住嘴,无力的靠着门沿缓缓滑落。
程偃过去扶起她,瞧见亲娘鬓间的银发,心中同样苦涩:“儿子不孝,让娘百般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