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说今年冬天日子难过, 这下不用挨饿了。”
“圣上仁德, 圣上仁德啊——”
村长领着村民齐齐朝北方朝拜, 易知礼也跟着跪下。
秋收时候官府派人来田间查看, 发现确实收成不好,便在往年的税收基础上减少一半。
但今岁税收的这一短缺还需要想法子补上, 没想到入冬后海运那边给新帝惊喜, 利润颇丰, 直接补上大半税收。边关的粮草甲胄都有着落了。
新帝最近可谓是意气风发,然而好景不长,十一月中旬北方接连传来灾情,恳请朝廷支援。
十一月底边关告急,今岁大寒,关外戎人冻死人畜无数,以致全力攻击我朝边防,恳请朝廷增添兵力。再添兵力不仅仅是人数,还有粮草甲胄等。
朝堂上吵个没完,有官员道先救灾,另一官员立刻反驳,边防冲破百姓危矣。
吴大人此时将矛头对准程叙言:“程大人,你可有悔?若今岁秋收按照往年税收收取,现在国库充盈,必能补上边防战力又能救灾。可因你短见,如今两头不顾,程大人,你罪大恶极。”
程叙言根本不理会吴大人,朝天子拱手道:“圣上,微臣有一提议。”
新帝忍住心中激动,面上平稳:“爱卿且说。”
程叙言:“太仆寺主管牧马,天子行驾。但有道是术业有专攻,微臣想着,与其交由读书人,不如交由精通此道的人。”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
谢阁老眯了眯眼,沉声道:“不知程大人认为何人精通此道?”
程叙言躬身一礼:“臣见识浅薄,不通人性,区区粗鄙之语,圣上姑且听听。最后如何需得圣上拿主意。”
程叙言的提议隐晦,但众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这是想把太仆寺的职位给卖了。
太仆寺不涉朝政,但又实打实的有官职品级,名大于利。当然专人来做这个职位,能不能获利就看个人本事。
新帝并未给出答案,退朝后谢阁老走向程叙言:“程大人。”
程叙言拱手一礼。
其他人沉默的看着他们,谢阁老意有所指:“程大人读的圣贤书,明的礼,如今入得官场,还望程大人莫忘初心。”
程叙言垂首:“谢阁老所言甚是,下官谨记。”
谢阁老深深看他一眼,甩袖离开。吴大人冷哼,“卖官鬻爵,奸臣当道,国之危矣。”
程叙言置若罔闻,吴大人沉下脸也甩袖离去。其他官员对程叙言露出轻鄙之态。
裴让眉头微蹙,程叙言行事谨慎,今日这番冒进行为实在不像他。
裴让心里揣着事,
傍晚散值后下意识想跟人商量,可他一问,才发现叶氏病了。
裴让板着脸:“什么时候的事?”
管家小心道:“昨儿个夜里恭人就不太好了,今日起身便晕了回去。”他跟在裴让身后道:“已经请了大夫,如今恭人服过药歇下了。”
裴让进的正院,冬日里灰蒙蒙,屋内门窗紧闭,彻底隔绝外面微弱的光,屋内未点灯,裴让几乎看不清脚下。
裴让不悦:“其他下人呢,恭人病着,屋内没个地暖也没个炭盆?养你们何用。”
翠翠从外面回来听得这话,立刻跪下:“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屋里这般大的动静,叶氏睡的再沉也醒了,她忍不住咳嗽,拉回裴让的注意力。
管家在屋内点上灯,昏黄的灯火驱散黑暗,也映出叶氏憔悴的面庞。
裴让本来还端着,见状迅速在床沿坐下,他把着叶氏的手:“怎么这么凉?”
叶氏别过脸,不愿理会他。
裴让不悦:“叶氏。”这是十分生疏偏正式的叫法。裴让在表露不满。
然而叶氏不为所动,完全无视裴让。
裴让气笑了,他起身俯视床上虚弱的叶氏:“你还能跟我闹脾气,想来身体康健得很。”
裴让大步离去,管家左右看看,跟上裴让。
屋内传来低低的抽泣声,翠翠将门关好,跪在床沿,叶氏艰难的撑着身体半坐起来,擦掉翠翠脸上的泪:“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姑娘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翠翠眼泪掉个不停,抽抽噎噎:“我们可以告诉姑爷……”
“又有什么用呢。”叶氏垂下眼,面上无悲无喜。半晌她想起什么,对翠翠道:“炽儿那边,你哄着些,必要时候把人送去程家也好。老爷若是问起来,你尽管推我身上就是。”
翠翠哭着直点头,她扶着叶氏小心躺下,又忍不住道:“姑娘,奴婢给你置两个炭盆好不好。”
叶氏:“不行,不能如此。”
“姑娘!”翠翠急了:“您想想小公子啊。”
“我想着的。”叶氏轻声道:“我念的都是他,念着…念…”声音愈来愈弱,直至无声。
裴让离开正院后就悔了,可话出口如水泼地,焉有收回之理。他默了默,随后吩咐管家再去请大夫,他要知道叶氏的身体状况。
“郁结于心,元气耗损?”裴让面沉如水。
大夫叹道:“恭人脉象微弱,面白无色,委实不大好。”
裴让沉默,他阖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冷静:“可否调理?”
“这……”大夫迟疑道:“病在体尚可医。疾在心难入手。”大夫摇摇头:“大人还是另请高明罢。”
最后裴让令大夫给叶氏开了一张调理身子的方子,才让管家送大夫出府。
夜色深了,寒意愈重。
裴让举着一盏灯立在叶氏床沿,她似乎睡得不安稳,黑发贴面,连睡梦中眉头也是微微蹙着。
裴让犹豫着伸出手,停在空中许久,最后才落在落在叶氏泛凉的面庞,“你在想什么?”
次日裴让命人去打听岳父母的消息。如今尘埃落定,新帝掌权,想来是不计较过去的事。裴让想着将岳父母接回京,如此他的妻子或许能开怀些。
这几日朝堂上吵闹个没完,程叙言被人轮番攻击。裴让看着眼前一幕幕,总觉得哪里不对,太反常了。
而当新帝透露出要任命浙地戚家家主为太仆寺少卿时,喧嚣多日的朝堂直接炸了。
“圣上不可!太仆寺少卿乃是正四品官职,岂能由一介商人担任,不合礼数,不合规矩,焉能服众?”这还算客气的。
有人直接大骂程叙言:“官商
勾结祸乱朝纲,你这乱臣贼子,其罪当诛!”
程叙言还未反驳,另一官员又道:“圣上,程仲惟曾任钦差巡查嘉州府,与当地富绅来往过甚,臣要参程仲惟收受贿赂,卖官鬻爵。”
“圣上,国不可无法,人不可无礼,姓戚的一介平民,任四品官职不合法。以商压仕,更不合礼。如此无法无礼之事,恳请圣上收回成命。”
众官员齐齐跪地:“恳请圣上收回成命!”
新帝看着大殿上跪了一地的官员,气个倒仰,他沉声道:“朕意已决,不可更改。退朝!”
天子携怒而去,众人寻不得天子,转而将矛头对准程叙言,“你这卑鄙小人,本官今日要替百姓除了你!”说时迟那时快,厚重的巴掌携风势向程叙言面门袭来。
程叙言反手一巴掌挥开,他冷笑:“动手可非君子为。周大人,您失态了。”
“呸,对付你这小人,何需仪态。”顿时七八个文官朝程叙言而来,谢阁老等人作壁上观。
裴让垂眸静立。
下一刻,七八个文官躺了一地,哎哟哎哟的叫唤。
裴让掀了掀眼皮,心里道了句“活该”。
程叙言理理衣摆,莞尔道:“诸位大人,承让。”他施施然离去,气的周大人捶地怒骂。
傍晚散值后,程偃看向儿子:“你如今是捅马蜂窝了。”
程叙言:“非常时行非常事。”
程叙言并不后悔提议天子减少今岁税收之事,时间倒流,他依然如此。
程偃仔细观察儿子神情,忽然有所感,低声道:“可是秋收那时,你便有此念?”
父子俩在昏暗的马车内对望,程叙言捻了一块百合糕,慢慢嚼着。
程偃抬手拍了拍额头,啼笑皆非,“你呀你,连爹都不透露分毫。”
程叙言笑笑:“我想着爹智谋过人,定能察觉。”
程偃瞪他一眼,随后又笑了,程叙言吃完手中糕点,道:“只此一回。”
当时秋收上不来,程叙言就在琢磨此事。若是冬日里没有北方灾情和戎人猛侵,程叙言便不会提及此事。
程叙言跟戚姓商人接触过,对方走的是儒商的路子,秉性不错。当然这次任太仆寺少卿的戚姓商人不是嘉州府的戚商,嘉州府的戚姓商人属于戚家旁支,没有那个财力。
早在十一月中旬,北方灾情传来,程叙言私下面见天子,便隐晦的提了提这个想法,试探天子态度。见天子不反感,程叙言才顺势说下去。是夜程叙言派人给嘉州府的戚姓商人传信,对方也是个反应快的,迅速联系戚家本家家主,准备大量金银即刻赶往上京。
没想到戚家主赶来,正好碰上边关告急,天子召见戚家家主,与人谈论一番,见其虽为商人但谈吐不俗,戚家家主言语间对百姓有怜悯之心,更行怜悯之事。天子心中满意七分,随后听得戚家家主奉上大半家财,天子心中的满意便成十分。有了这笔钱,边关粮草与兵武问题完全能解,北方灾情亦是不惧,加上海运利润,国库犹有充余。